作者:FallCloud
長河北岸,繼州城。
九月金風,涼爽中帶著肅殺之氣。
這裡是戰士學派的所在地,刀劍交鳴之聲在此響徹千年,淬煉著繼州城的秋風。
「繼州秋風,利如刀鋒。」
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位五行師路過此地,留下八字,傳誦千年。
兩位五行師站在戰士學派的演武場上。
其中一位一身青衫,雙手負在身後,面無表情。另一位穿著軟甲,腰間配著一柄長刀。
演武場下的席位,坐無虛席,站無寸地。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等待,生怕任何交談騷動,影響到他們的心神氣勢。
青衫是千弦師應鐘,年方二十八,三個月前剛通過重重考核,取得天響師資格。
他是天響師湛露的第三代弟子,也是百多年來調律師一派中,最具天賦的弟子。
他二十歲時取得易弦師之名,踏入江湖,雲旅天下,就此傳說不斷,人盡皆知。
江湖上傳說,他身懷一千種共鳴之術。
江湖上傳說,他從不在同一個對手面前,使用同一招共鳴術第二次。
江湖上傳說,他每天都創造一招新的共鳴術。
所以他被稱為千弦師,乃使用千種共鳴的易弦師。
他的對手是絕鷹趙行空,二十九歲,去年獲得勇者之名,乃當世最年輕的勇者。
他是神鷹劉上尹的弟子,也是英雄鷹刀的傳人。
百多年前,曾發生過一次天下大劫,在許多年輕英雄的奔走與奉獻下,破除劫難。鷹刀就是英雄之一,他以一介戰士之身,刀戰群魔,拯救了不知道多少五行師的性命。他後世弟子被稱為鷹刀一脈,俱為當世英豪,誕生無數勇者,更有兩人曾任戰魁,執掌戰士學派牛耳。
趙行空以二十八歲之齡通過勇者試煉,現今萬眾所待,便是他會不會在四十歲之前出任戰魁。
今日,當代最年輕的天響師與最年輕的勇者,將在戰士學派演武場上,一決勝負。
戰士學派尊崇勇者貫塵,比起閉門苦修,更尚切磋練戰。
戰士學派每三年舉辦一次「大戰帖」,由學派向十位知名五行師發出戰帖,邀請到繼州城比武論藝。
「大戰帖」只論勝負,不決生死。
一連五日,每日二場,由十位戰士學派的青年才俊,出面挑戰這十位其他學派的知名五行師。
這一日,繼州城內,人多如蟻,無數的五行師蜂擁而至。畢竟,能夠一次看到十場高手對戰的機會,只有這每三年一次的「大戰帖」。
千弦師應鍾與絕鷹趙行空這一戰,是本屆大戰帖第一日第一戰,也是萬眾矚目的一戰。
十年前,天響師丁鐺為了成立調律師學派,爭取戰士學派的支持,曾與神鷹劉上尹在演武場上切磋。
然而,一刀勝負,轟傳江湖。
今日,千弦師應鐘與絕鷹趙行空,在同一地點決戰。
應鐘是丁鐺座下第八位弟子,是調律師一門的驕傲。趙行空是劉上尹的第十九位弟子,也是最傑出的鷹刀傳人。
即使戰局尚未展開,但所有觀眾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兩人,生怕錯過兩人的任何一個動作。
今日,會是應鐘代師復仇,擊敗鷹刀傳人?還是趙行空再顯鷹刀絕藝,一刀戰勝?
一旁,戰士學派的書務官面帶微笑,他從無數天下才俊中挑出這兩人,安排戰帖,為的就是所有人屏氣凝神的這一刻。
「我真是太有才了,我真佩服我自己!」觀眾越是專注,他就越是得意。
「絕鷹趙行空下帖,請千弦師賜教!」趙行空抱拳一禮,他壯碩的身材散發出無盡的氣勢,把應鐘壓了下去。
「趙兄多禮了,小弟不才,謹以千鳴之術,請教趙兄七式鷹刀。」應鐘也回了一禮。他雖然平時放蕩不羈,但這種場合還是知道禮數。
雙方交談完畢,站在中間的武務官一劍斬下,開啟本屆大戰帖第一戰。
「翔鷹突風斬!」
瞬間,趙行空身形一動。
上一瞬,兩人相距十丈;下一眨眼,刀光出現在應鐘的面前。
十年前,天響師丁鐺就是敗在此式之下!
「往事成煙,煙鳴!」
趙行空的刀斬過應鐘,然而,那卻只是一縷輕煙。
「人在哪?」趙行空一刀未中,心中卻無驚慌,他早就預測到這一刀不可能直接斬敵。
「不在左,不在右,那就是在上面!」趙行空微微抬首,應鐘的身影果然躍在空中。
「聲如洪鐘,鐘鳴!」應鐘右手一翻,兩道黃金色的法力在趙行空頭頂化為巨鐘,震徹雲霄。
「不好!」趙行空心神一震,原本凝聚的法力潰散,第二刀竟斬不出手。
「千曲百回,回鳴!」應鐘的身影緩緩向後落下,手中的法術卻不停止,螺旋之力竄向趙行空。
「喝!」趙行空早就耳聞回鳴之術的厲害,心中已有破解之法,金色的刀光在身前逆旋,震破了回鳴之力。
「日暈月眩,眩鳴!」炫目金光,遮蔽了趙行空的視野。
應鐘竟是三式流轉,絲毫不斷!
「翔鷹破龍斬!」
金光之中,趙行空目不見物,卻對準應鐘,斬出了這毀天滅地的一擊!
「電卷星飛,飛鳴!」
轟!
翔鷹破龍斬的刀光斬落,演武場的石地竟被斬出了一道又寬又深的裂縫!
「鷹刀門下,練有『鷹眼』,縱然目不視物,心依然可見!」趙行空橫刀胸前,對著應鐘說:「千弦師瞬息皆招,連綿不絕,令人大開眼界!」
「過獎!」應鐘只簡單回覆。此時他心中不斷轉過千百個念頭,尋思取勝之法,無心交談。
「翔鷹破龍斬是鷹刀七式裡最霸道的一招,但卻不是最強的一招。」趙行空緩緩說道:「你可別大意,以為能閃過這一手,就能避過其他的鷹刀絕技。」
應鐘微微點了點頭,沒有答話。他現在想破了頭,趙行空卻還能分心談話。
應鐘心中一嘆,繼續思考:「千鳴之術雖變化繁複,威力卻是不足,對上鷹刀傳人這種一刀就能撕天裂地的對手,只能佈下千百手,引出勝局……但他,即使只會一刀,只要那一刀斬到我身上,我就是敗了。」
天響師湛露是調律師之祖,座下弟子各自繼承了不同的術象,而衍生出好幾個不同的流派,有的追求變化,有的追求力量,有的追求精純……應鐘所師,乃千鳴流一脈,是不斷創造新的共鳴之法的流派。然而得其廣博,必失其精粹,千鳴流雖有千百術式,但未經沉澱熔煉,各術均威力有限,難以和鷹刀七式硬碰硬。
「飛花摘葉,葉鳴!」應鐘思定,右手輕揚,一道迅疾的綠光飛射而出,直指趙行空的面門。
「破!」趙行空大喝一聲,長刀一展,彈飛葉鳴。
「鍛鐵成鋼,鋼鳴!」應鐘右手一轉,白光在趙行空的身側凝為一柄精巧的劍刃,穿過長刀的空門,刺向趙行空的胸膛。
應鐘並不認為葉鳴可以命中目標,而是引誘趙行空揮刀,再捕捉刀影間所逸散的金行之氣,在最近的距離化為鋼鳴。
「赤鷹嘯雲天。」
趙行空輕喝一聲,雙目一瞪,全身散發出猛烈的火行之力,長刀赤紅。
這是他所繼承的絕藝,將火行之氣凝聚在刀身上,斬開一切鋼鐵。
鋼鳴的劍刃,只是金行之氣的凝聚虛像,根本經不起赤鷹的燒灼。趙行空沒有揮動長刀,只是將長刀架在身前,鋼鳴就彷彿蒸發一樣,化為雲煙。
「璀璨輝煌——」應鐘一笑,他知道趙行空的赤鷹絕技,也早料到對方會以此技破除鋼鳴:「煌鳴!」
火焰在趙行空的周圍爆散而出。
這不是普通的煌鳴,是趙行空施展赤鷹,在周遭釋放出強烈火行之息後,所引發的煌鳴。
全部的火焰,在同一個瞬間鳴動。
「赤鷹沖霄斬!」
爆裂的火焰中,猛然出現趙行空的身影,凌空而起,帶著赤紅的長刀,一躍沖天。紅色的刀芒在空中留下長長的軌跡。
應鐘的心思快速盤算著:「選擇翔鷹七式的沖霄斬嗎……」他想過對手有三種方式破開煌鳴,沖霄斬是反擊力道最強的一手,但風險卻也最大。
「寒霜凜冽,冽鳴!」
應鐘抓住了風中的寒水之息,一道寒氣在趙行空的身旁竄起。
「赤鷹落煌斬!」
趙行空毫不理會,繼續催發刀上的紅光,將赤鷹之力全部凝聚為紅色的刀芒。
然後,如同慧星一般,朝著應鐘快速墜落。
冽鳴之力根本捕捉不到趙行空的身體,就被他渾身火光震碎。
「乘風遨翔,翔鳴!」
應鐘一躍而起,迎上趙行空的刀光。
這一躍,超乎所有的人預料,引起一陣無法壓抑的驚呼。
翔鷹落煌斬是當年英雄鷹刀的絕技,刀如流星,劈碎萬物。
沒有人想過應鐘竟然沒有選擇避開,而以一介調律師之身,正面迎擊。
趙行空或許還年輕,刀上的鋒芒未成,但他以赤鷹之力將此式化為赤鷹落煌斬,熾烈火光的破壞力,毫不遜於鷹刀當年的翔鷹落煌斬。
「師弟在做什麼?」應鐘的同門大師姊甘棠,秀眉深皺。她知道這個師弟的本事很厲害,又詭計多端,但從沒想過他竟然會正面迎上翔鷹落煌斬。甘棠是丁鐺的首徒,長年隨侍師側,這次為了帶應鐘來參加大戰帖,罕見地暫時離開師尊。
「喔?」趙行空也頗感意外,但他對自己的刀法很有信心,隨即調整角度,對著應鐘躍起的方向飛落而去。
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會。
趙行空的眼中帶著猛烈的火光,熾烈而認真。
應鐘卻眨了眨眼睛,嘴角微微帶著微微笑意。
彷彿幼時惡作劇得手的神情。
「往事成煙,煙鳴!」
應鐘的身影化為一縷輕煙,消散無方。
「什麼?」趙行空心中一震。
「什麼?」場邊的所有觀眾也大吃一驚,比剛才看到應鐘正面迎戰的時候還要吃驚。沒有人想到,應鐘在擺了這個正面迎戰的態勢後,居然……居然閃躲了!
「還好。」甘棠心中鬆了一口氣,當年丁鐺和劉上尹的決戰,她就隨侍在側,丁鐺倒地時長袍上的殷紅血跡,至今仍是午夜驚夢。她可不希望師弟也被砍上一刀。
轟!
趙行空一刀未中,但人在空中,墜如流星,已無暇再辨別應鐘的身影,只能一刀斬地。熾紅的烈焰之刀在地上劈開一道深深的裂痕,紅色的刀芒閃如爍星。
「天欄地檻,檻鳴!」
一道道綠色的法力在趙行空的身旁糾纏,彷彿藤蔓。
檻鳴是封鎖行動的共鳴之術,若被檻鳴的法力纏繞,恐怕連刀都沒辦法揮舞。
「哼!」趙行空身形旋轉,長刀一振。赤鷹之力在剛剛刀光落地的那一刻已經燃盡,他的刀不再帶有火焰,但銳利的刀芒輕鬆劃開檻鳴。
但就在他的刀揮出一半的瞬間,一道強烈的金行之力與他刀上的鋒芒共鳴而生,在他的頭頂匯聚。
「聲如洪鐘,鐘鳴!」
一聲巨響,震懾四方。
趙行空來不及避開這一式,心神俱震,一時間腦中空白一片。
應鐘的身影落在趙行空的身後,左手上的白光未消,右手平伸而出,輕輕一轉。
「千曲百回,回鳴!」
螺旋的法力從他的右手釋放而出,趙行空雖然勉力側身一步,但仍沒有躲開。
迴旋的力量將趙行空捲上雲空,如同陀螺般千迴百轉。
噹!
就在旁觀的眾人看到頭都快暈的時候,回鳴的力量終於耗盡,趙行空摔落在地,手中的長刀終於再也握不住,脫手而出。
應鐘昂首而立,雙手負在背後,沒有繼續攻擊。
四周寂靜地彷彿能聽見落葉的聲音。
良久,趙行空睜開了眼睛,看著應鐘,表情十分複雜。
「千弦師名不虛傳,趙行空甘拜下風。」
四周歡聲雷動,開幕的這一戰,趙行空霸道的刀法與應鐘千變萬化的謀略,都激起了觀眾的戰意。
「若是我,能否正面扛下那一刀?」
「若是我,能否識破應鐘的計謀?」
「若是我……」
應鐘雙袖翻飛,對著趙行空拱手。
「承讓。」
這一聲承讓,不只是千弦師的承讓,而是調律師一派中千百調律師們,等了十年的承讓。
一年後,天朝西南,廣溯城。
廣溯乃是南方歷史悠久的大城,繁華榮景,連承載數百年國運的首都奕陽,都略遜一籌。
在廣溯城的北門附近,有一間不起眼的三層小樓。小樓門上懸掛的招牌,只這三個簡單的字:「行旅會」。字跡普通,不難看但也說不上好看,絕非出自名家之手,就像是找鄉間私塾的童師隨便寫就。
但任何一位路過小樓的五行師,都知道這棟小樓的重要性。
行旅會是遍及天朝的組織,百餘年前在五大學派的支持下,由眾多五行師聯合設立。無論官府或民間,只要有無法解決的疑難雜症,都可以到行旅會委託懸賞,由行旅會仲介給能力足夠的五行師接受委託,完成任務。由於行旅會對委託內容和承接者能力,都有嚴格把關,因此百年來聲望只升不降,現在已是天朝境內不能缺少的組織。
五大學派的年輕子弟,除了到行旅會接任務累積名氣外,也有很多人選擇投入行旅會的工作,待資歷充足後,再回到學派任職。例如法師學派連續兩任大導師野火方照和白河傅允虹,都曾經在行旅會中擔任要職。
通常行旅會的一樓,會有許多五行師在接洽任務,但二樓的小廳卻鮮少使用,因為大多數任務都只要一、二人就能完成,無庸動用小廳開會。
但今日,行旅會二樓的小廳內卻來了十數人。
這意味著行旅會正在處理不得了的大案件,需要眾多五行師的合作。
「各位五行師,時間緊迫,我就省略掉那些客套話,反正大家都認識。」一名穿著深紅色長袍的男子看了小廳內每個人一眼,開口說道:「我收到北洛分會的消息,他們成功抓到一名『雲龍』的成員,叫龍牙六,是先前商州血案的兇手。」
這名男子在江湖上人稱紅風慕容杰,是行旅會在廣溯分會的分會長,是法師學派現任大導師白河傅允虹的弟子,已經在行旅會任職五年,江湖上盛傳只要法師學派任何一位導師退任,他很有機會回去接任。
「這可不簡單,商州血案那時一共有三十多名五行師去追緝兇手,都被他給逃脫,北洛那邊竟然能將他拿下。」一名中年男子忍不住問道。他是戰士邱鴻,有著戰士不應該出現的中廣身材。他因為年輕時受過重傷,無法修練,所以轉為文職工作,成為戰士學派在廣溯的聯絡人。
「是千響師應鐘出手的。」慕容杰深深吸了一口氣。他對應鐘個人沒有什麼意見,但基於學派立場,並不樂見調律師如此出風頭。
「原來是千響師!」邱鴻點了點頭。應鐘在一年前的大戰帖上風光戰勝趙行空,固然有些學派幹部對應鐘沒有好感,但大多數的戰士反而對應鐘的實力致以敬意,邱鴻便是其一。
「是師兄?」一聲輕呼,讓全場的目光其中了起來。說話的是一名年輕女子,穿著淡綠色的長袍,薄眉秀目,膚如凝脂,乃是一名易弦師。雖然她的年紀輕,輩份低,也非應鐘那般天縱奇才,但在江湖上卻聲名遠播。
她是天響師丁鐺之女,幻弦師丁寧,繼承了父親的調律之術,與母親的千幻絕學,自從十九歲起闖蕩天下,致力於行旅會的任務,和許多五行師們合作解決過無數疑難重案,例如她出道第一戰,就和尋道者學派檢巡者副使文星榕,一同尋回失竊的榮耀聖器,並將私藏聖器的檢巡者副使歐陽絢帶回學派接受懲處。
丁寧如今已是二十七歲年紀,卻仍雲英未嫁,雖然五行師的婚嫁年紀比一般人要晚一些,但以女子而言,多半也會在二十歲左右嫁人。丁寧的身份和容貌,又常四處闖蕩,早年也有不少男子表露心思,甚至包含調律師自家的師兄弟,但丁寧始終沒有這方面的意思。
她總是淡淡地拒絕道:「學派未立,無心為家。」
「是啊,消息說是千響師與另一位調律師共同制服龍牙六的,但不知道是哪一位少俠女俠。」慕容杰說道。
「喔?」丁寧也搖了搖頭:「師兄向來獨來獨往,倒是不知是哪位同門與師兄會合。」
「而且這次北洛那邊用了些方法,從龍牙六問出了情報。」慕容杰繼續說。
「方法?難道是……」邱鴻皺了皺眉頭,雲龍的人向來口風很緊,所謂套出情報的方法,恐怕並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手段。
「非常時期,我們也無力深究,但無論北洛方面是如何問出情報,想來也不至於違反底線。」慕容杰緩緩說道:「若是情報正確,這次能一舉捕獲龍鬚先生。」
「龍鬚先生?」一名與會的年輕尋道者問道。
「龍鬚先生是『雲龍』的領導人,身份成謎,情報絕密。各位若是第一次聽說此人之名,也是正常。」慕容杰解釋道:「自從數年前『雲龍』開始四處竊取法器以來,行旅會就一直認為他們必有圖謀,經歷多年蒐集情報,目前大致知道領導『雲龍』者自號龍鬚先生,『雲龍』下屬有龍牙、龍爪二部。龍牙善戰,龍爪則負責蒐羅法器,此二部之人均不輕易透露名姓,只以編號相稱。」
「但『雲龍』究竟有多少人,除龍牙、龍爪外,有無其他分部,至今仍不清楚。」邱鴻補充道:「而且『雲龍』的人員遞補迅速,我聽說過的任務裡,至少有過三位自稱『龍爪七』的人,實在抓不勝抓。」
「這些人的身份始終無法查清?」丁寧問道:「我也曾在任務中遇過自稱『龍爪七』的人,他所使用的術法,我從未見過。」
「這倒不是,有些人的身份已然查清,畢竟『雲龍』是組織,而非流派,其成員展露的招數一旦辨明,就能找到師門親友來確認身份。」慕容杰答道:「動之以情、誘之以利,又或其他方法……總是有些人會開口,只是情報或真或假,誰也不知。」
「也有可能情報是真,但『雲龍』改變了計畫。」邱鴻說道:「成員被捕,情報可能洩漏多少,恐怕『雲龍』自己比我們更加清楚……也因此並不只是我們能利用情報,『雲龍』也能利用這些可能洩漏的情報,設下陷阱。」
「也就是我們這次雖然得到龍鬚先生的線索,但也有可能撲空?」一名腰掛長劍、背後束著一頭長髮的男子語氣有些不悅,他是來自天山仙劍門的年輕劍客,名叫雪中襦,才下山歷練江湖不久,雖是闖出幾件事蹟,也有好事者給他取了幾個名號,但都沒怎麼傳開。雪中襦年輕氣盛,脾氣和他一手快劍相仿,最是受不了一群人坐著開會,此次奉師門之命而來,稍有收斂,但聽到計畫可能徒勞無功,終究是耐不住性子,出言質問。
「這就是今日召集各位朋友前來此處的原因。我們已有推敲過幾種『雲龍』在成員被捕後可能的行動,進而研擬應對方案,希望各位朋友能幫忙完善這些方案。」慕容杰解釋道。以雪中襦的輩分,公然質疑慕容杰和邱鴻二位長輩,可說是相當無禮,幸虧慕容杰不是計較這些的人,接過話頭,繼續說明行旅會的計畫。
一旁的邱鴻,明顯皺著眉頭,臉色不悅,但既然慕容杰這個「主人」輕輕揭過,他也就不便多言。
隨著慕容杰慢慢說明,丁寧大致了解這次行動的全貌。根據北洛分會得到的情報,那名被捕的龍牙六,日前與搭檔龍爪四取得一件對雲龍相當重要的法器,本來預計二人一起護送法器與龍鬚先生的心腹會合,但後來他們二人行蹤洩漏,龍牙六為掩護龍爪四攜帶法器離開,奮力斷後,而遭千響師應鐘擊敗。
北洛分會雖然得知預定會合地點,但龍牙六既然被補,雲龍肯定會變更會合時間、地點。但北洛分會分析認為,若該法器果真如此重要,那麼龍鬚先生必然親至附近,確保法器無失。所以這就變成了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,貓閉著眼睛猜測老鼠會往何處逃竄,若能猜中,不但能抓到老鼠,還能抓到老鼠一家子。
「但誰能預測『雲龍』會怎麼改變會面時間、地點呢?各種分析,說得頭頭是道,總歸還是要用矇的。」丁寧在心中嘆了口氣,這種潑冷水的話可千萬不能說出口。
丁寧猜的沒錯,接下來大半個時辰,慕容杰與邱鴻拿出地圖,從地形、路線等等,眾人七嘴八舌,整理出了三個最有可能的交接地點,並根據周圍環境,劃分為十二個埋伏小隊。丁寧分配到了慕容杰帶領的小隊,當夜出發。同行還有一位述道者諸武,是位國字臉、落腮鬍的壯漢,據說家世出過幾位戰神,但他本人倒是不出名,也沉默寡言。
「行旅會這次做事怎麼如此混亂?」丁寧秀眉微蹙,心中不解:「時間、地點、對象都不知道,就調動大批人手埋伏。說不定法器早就到了龍鬚先生手上,我們卻還在辛苦蹲點。」
「丁家的家訓是,任何事情一旦做了,就要做到底!」丁寧在心中提醒自己。這句話從她初出江湖,就謹記在心。八年時光,丁寧從青澀少女成長為獨當一面的易弦師,但支撐著她踏遍天下的初心,卻永不曾忘。
十年前,丁寧的父親丁鐺想成立調律師學派,卻遭到五大學派的反對,法師學派大導師野火方照、戰士學派戰魁神鷹劉上尹二人更親至現場反對,導致觀禮來賓紛紛離去,說是來「砸場子」一點也不為過。丁鐺為此到法師學派外靜坐七日,不得其門,受盡欺侮。
對於五大學派而言,其他五行師可以開山立派、廣收門徒,但只能叫「門派」或「流派」,而不能叫「學派」,只有傳承兩千年的英雄技藝,才是學派。而五大學派的勢力遍及天下,五大學派公開不承認,即使少數與調律師交好的友人如智者楊書嵐願意為調律師說話,但總歸來說,天下還是不承認調律師學派。
於是,當時年方十六的丁寧,意識到了:成立學派一事,不是自己掛上匾額就好,還要天下人承認;如果天下人都如同楊書嵐與調律師交好,才有成立學派之望。
丁寧十九歲起踏足江湖,廣結善緣,為的就是有朝一日,調律師再次成立學派,能天下同慶,江湖俱歡。
慕容杰和諸武趕起路來,腳程不慢,丁寧藉助「乘風遨翔‧翔鳴」之力也掠草如飛,緊緊跟著二人。三人在拂曉前就到了指定地點,為了避免洩漏行跡,即使中途路過幾個小村落,也沒有多做停留,只有在山間野溪簡單休整。
「辛苦兩位了,我們先稍做休息。若有人入山,其他哨點會示警。」慕容杰手中握著一塊銅牌,銅牌中間鑲著一塊方形水晶,這是行旅會用來聯繫的法器,傳訊距離不遠,而且只能亮起不同顏色的光芒,但已足以作為各小隊互相示警之用。
諸武微微頷首,隨即閉目不言。
「慕容會長,晚輩實有一事不解。」丁寧疑問已久,終於找到機會開口。
「丁易弦師請說。」
「本次行動,行旅會可是十拿九穩?」
「當然不是,雲龍實力成謎,龍鬚先生本人戰力,亦未可知。」慕容杰看著丁寧,繼續說道:「我知道妳的疑問不在此。我只能說,雲龍之事,確實重大,行旅會無論如何都不能放任雲龍。」
「雲龍確實為了蒐集法器,多行違法傷人之事,更有命案。」丁寧問:「但這次出動這麼多人手,為了不知行蹤的龍鬚先生,晚輩仍有所不解。」
「妳可知雲龍蒐集法器的目的為何?」
「晚輩不知。」丁寧搖頭。多年來,雲龍不斷強奪法器,丁寧也參與過數次搜查或追捕雲龍成員的任務,但始終不知道雲龍的目的。
「其實去年有查出雲龍的目的。雖然事關重大,未大肆流傳,但也並非不能說的機密。」慕容杰緩緩說道:「雲龍蒐羅法器,是為了重現青龍圖騰陣,召喚青龍。」
「什麼?」丁寧低呼一聲,隨即用手摀住嘴巴。
一旁閉目休息的諸武也睜開了眼睛,看著慕容杰。
「青龍圖騰陣,現在還有流傳?」丁寧問。傳說中兩千年前的弒魔戰爭,七英雄透過圖騰陣召喚五方靈獸相助,擊敗魔王。但兩千年來,從來沒有再聽過圖騰陣的現世。
「傳說中的東西,原本是真是假也不清楚,但偏偏行旅會內部有人證實了圖騰陣的存在,消息也指出龍鬚先生確實是知道青龍圖騰陣的。」慕容杰回答。
「雲龍要重現青龍圖騰陣的原因是什麼?」丁寧問。
「不曉得。」慕容杰語氣低沉:「但若青龍圖騰陣果真如傳說中一般,有召喚神靈的力量,無論雲龍想做什麼,再也無人能阻止。」
丁寧回想著傳說中的青龍之力,據說能改天換地,任憑一群行事手段不正之人掌握,確實難以安心。與其等雲龍完成青龍圖騰陣後再與之抗衡,倒不如阻止雲龍蒐羅法器,也難怪行旅會多年來始終站在雲龍的對立面。
「本次行動,不止我們和北洛分會參與吧?」丁寧心中隱隱有些猜測,突然問到。
「幻弦師果然聰慧,具體計畫,不久便知。」慕容杰點了點頭,卻沒有多說。
丁寧心下了然,若不是有具體情報,行旅會不可能大費周章讓這麼多人分批埋伏,想必是有了掌握雲龍會合地點的方法,先前開會時只是怕洩漏情報,才故意說行旅會只能推測。
「是有影行者暗中尾隨龍爪四,或龍爪四已被策反?」丁寧心中暗自揣測,但沒有其他線索,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。
「陸師妹,還能感應到燭鳴嗎?」一身青衫的年輕人倚在樹木之間,低聲問。
「可以。」一名年約十五、六歲的少女簡短回答,她面容清靈、聲音清冷,一身淺藍色的衣裙,連續多日在山林中穿行,卻不見絲毫塵土,彷彿獨立於世外。
年輕人是千響師應鐘,他原本外號「千弦師」,擅長千種共鳴之術,一年前通過天響師的考驗,並在大戰帖上擊敗絕鷹趙行空,聲名大盛。江湖上很快就改用「千響師」來稱呼這位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天響師。
少女自稱陸詠,也是調律師的門人,修練有成,行走江湖。
不日前應鐘受行旅會北洛分會所託,追擊龍牙六、龍爪四時,巧遇陸詠,在陸詠的協助下成功捉補龍牙六,更在龍爪四身上留下燭鳴暗記。
月下點燭,燭鳴。
這是應鐘所學的千種共鳴之一,能遠距離感應燭鳴暗記的位置,是調律師用來追蹤敵人的方法,在目標身上留下暗記後,自己手中燃起時明時滅、若燃若熄的燭火,隱隱指向暗記的方位。
不過,燭鳴既是明滅相間的燭火,自有燃盡之時,應鐘所施展的燭鳴,至多只能持續一個時辰,就會失效。他在數日前遭遇龍爪四時所留下的燭鳴,早已消逝。
但陸詠所學調律共鳴之術,與應鐘傳承的千鳴流不同,雖沒有千變萬化的術式,卻能感知共鳴術的痕跡。
因此,應鐘帶著陸詠,數日來持續追蹤著龍爪四,並與知北洛分會保持聯繫,北洛分會才能確切掌握龍爪四的行蹤,進而聯繫其他分會共同組織包圍網。
北洛分會此次是信心滿滿,因為龍爪四手中的法器,是雲龍勢在必得的重要之物,龍鬚先生不可能放棄,一定會想辦法與龍爪四接觸。只要應鐘能繼續掌握龍爪四的位置,圍捕雲龍,指日可待。
「有人接近龍爪四。」陸詠突然說道,她的感知秘法,不只能感應到燭鳴殘留的力量,也能察覺法力流動的變化。
「我去看看。」應鐘低聲說:「陸師妹,妳先在這裡等著,若是開戰,立刻發出紅色警示。」
陸詠點點頭,她手中拿著一塊北洛分會給的銅牌,雖然對她來說是很新奇的玩意兒,但幾天下來也摸熟了怎麼使用。
千響師應鐘深吸一口氣,低聲喝道:「風過無影,影鳴!」
應鐘縱身一躍,身形被影鳴之力纏圍,飄忽如影,一口氣飛上樹梢,在林木頂端飛身縱越,無聲無息,只留殘影。
片刻後,應鐘在一棵樹上停了下來,吐了一口氣,影鳴也隨之散去。
「鏡花水月,月鳴。」應鐘不敢耽擱,立刻低聲施展月鳴,隨著左手中暈散的月光,身影再次消失。月鳴是在夜下隱匿的共鳴術,比影鳴更無破綻,但只能原地停留,若有動作,就失去效果。
「登高遠望,望鳴。」應鐘同時舉起右手,拇指、食指繞圈,放在眼前,一道淡淡的半透明法力,在手指之間化為一片琉璃,照映遠方。
此乃千鳴一脈的戰鬥方法,左右手同時施展不同的共鳴術。應鐘在月鳴完成之前,同時展開望鳴,隨即保持不動,以免破壞月鳴之術。
應鐘左眼緊閉,右眼凝視著望鳴之術展現的畫面,心中沉吟:「有兩人在靠近龍爪四,估計很快就會碰面。」
望鳴作為一種共鳴之術,並非直接投影出清晰的畫面,而是與遠方法力共鳴,在手指間呈現類似輪廓,也可能受周圍流動的五行之氣影響,而呈現不準確的形象。但在林中夜下,龍爪四一邊警惕一邊移動,渾身法力流轉,正是望鳴最能清楚分辨的對象。
「刷!」
突然,一道飛箭伴隨著刺耳的破空聲,從左側朝著應鐘飛射而來。
「八方無垠,垠鳴!」應鐘雙手合攏,沙塵般的法力在面前匯聚成一道屏障,擋住飛箭。月鳴也隨之散去,應鐘從樹上落下,一席青衫,飄然如仙。
「聲如洪鐘,鐘鳴!」應鐘抬手,一道大鐘虛影在空中震動,鐘響傳動四方。
不遠處的陸詠,立刻催動法力,手中銅牌紅光大盛。
應鐘謹慎地盯著飛箭來向,既然是從左側飛來,代表除了望鳴所捕捉到的三人以外,敵人還有其他人手,且非常謹慎地偵察四周,即使自己靠著影鳴與月鳴接連隱匿身形,仍被察覺。
「這個陣仗,龍鬚先生恐怕真的在附近。」應鐘心中暗道,但不容他細想,森林暗處傳來的動靜,代表敵人已經接近。
「刷!」
又是一道破空聲,應鐘抬手揮出一道碧綠色的法力,偏轉了再次襲來的飛箭。
「天響師應鐘在此,何人藏頭露尾?」
「原來是千響師當面。」一道尖銳的笑聲在四處迴盪,分不出位置:「敝人龍眼,久仰大名。」
「龍眼?難怪能識破月鳴。」應鐘眉頭一皺。從名字上可知,此人乃是雲龍之眼,雖然應鐘從未聽聞此人名號,但既然叫「眼」,想必是負責情報工作。
「呵呵,你們跟追龍爪四這麼久,就沒想過我們早已發覺?」龍眼的聲音依舊忽左忽右,顯然是透過某種方式,隱蔽位置。
「發覺又如何?」應鐘冷笑一聲:「只要你們無法放棄龍爪四手中的東西,即使發覺,也還是得現身。」
「確實如此,但有件事情,你們恐怕沒想清楚。」龍眼的笑聲更響。
「千曲百回,回鳴!」應鐘突然大喝,螺旋般的法力在手中迴旋而出。調律師善於音律共鳴,龍眼以法術散佈聲音,混淆得了別人,卻奈何不了應鐘,只是交談幾句,應鐘便掌握了龍眼的位置。
「不愧是千響師!」龍眼笑聲依舊,一道身影在樹林間閃動,避開回鳴。
「天欄地檻,檻鳴!」應鐘神色嚴肅,龍眼的身法之快,生平罕見,應鐘已無餘力分心回應,專注應戰。
幾道綠色法力快速形成柵欄,卻攔不住龍眼的身法。
「雙箭一殺!」龍眼奔跑中雙手揮動,連珠飛箭,直射應鐘。
「八方無垠,垠鳴!」應鐘匯聚垠鳴之盾,擋下一箭,隨即向右側身,再避一箭。
但就在此時,隱藏的第三箭卻射中應鐘的右肩,頓時血流如柱。
龍眼這招取名叫「雙箭一殺」,卻是三箭連發,曾陰倒了不少高手。
應鐘受傷,用力咬牙,左手的法術卻毫不停頓:「鍛鐵成鋼,鋼鳴!」
一道白光閃過,金行之氣化成的劍刃,憑空出現在龍眼身旁,方位巧妙,恰恰是龍眼下一步的位置,雖然龍眼身法靈動,即時偏轉,但鋼鳴劍刃斬過,還是在空中灑出一道鮮血。
「一念之箭!」龍眼中劍,神色不變,手中法力再次匯聚,一道閃著白光的飛箭,一念之間變來到應鐘面前。
這是龍眼箭術中,最快的一箭,殺人只須一念。
「鍛鐵成鋼,鋼鳴!」
應鐘再次施展鋼鳴,這次卻是在自己身前,劍刃擊碎了飛箭。
「調律之術,果然迅速!」龍眼的語氣不復輕鬆,他雖是龍鬚先生身邊的重要大將,但擅長收集情報與隱匿暗殺,正面對決,幾手偷襲都無法拿下這位盛名如日中天的千響師,若是再拖延下去,行旅會的增援就要到了。
「聲如洪鐘——」應鐘受傷的右手閃爍著金行之力。
龍眼一凜,身法再動,立刻避開。
「璀璨輝煌,煌鳴!」應鐘彷彿早已預測到龍眼的閃避路徑,右手鐘鳴直接散去,左手卻閃起了紅色的火行之力,煌鳴的火焰將龍眼吞沒。
「破風一閃!」龍眼在火焰中咆哮,法力鼓盪,震開紅焰,龍眼整個人化為一道疾光,如同離弦之箭,對著應鐘飛射而去。
「往事成煙——」應鐘終究是吃了右手受傷的虧,本還在施展煌鳴的左手,第一時間卻無法匯聚下一道法術。
忽然,一道清脆嘹亮的笛聲響起,垠鳴之壁隨之出現在應鐘身前,龍眼不及停步,整個人撞在垠鳴上,雖將垠鳴撞破,但龍眼卻也大受衝擊,反彈了出去。
「千曲百回,回鳴!」應鐘見狀,連忙變招,左手化出一道螺旋狀的法力,擊中龍眼,帶著龍眼在空中不斷轉圈。
「聲如洪鐘——」應鐘向前踏步,左手直指天空,龍眼的頭上隨之出現大鐘虛影。
「鐘鳴!」隨著應鐘左手劃下,大鐘也罩住龍眼。
「咚!」
鐘鳴之聲,不斷迴響在森林之間,龍眼也就此失去意識。
「多謝陸師妹。」應鐘喘著氣,左手仍握著法力,緊盯著龍眼,就怕龍眼只是假裝暈倒,又暴起傷人。
陸詠沒有答話,只是慢慢從樹後走出,左手拿著一支短笛,通體翠綠,一看便是上好玉器。
丁寧一行人,也埋伏在同一片樹林,在慕容杰手中銅牌接到警示前,就聽到那一聲響撤雲霄的鐘鳴。
「是師兄!」丁寧神色緊張,她知道北洛分會也參與行動,但發現師兄已經與敵人交戰,心下擔憂。
「我們走!」慕容杰左手持銅牌,右手拿起一柄鑲著紅色水晶的短杖,帶著丁寧、諸武二人在林中穿行,朝著鐘鳴的位置趕去。
「乘風遨翔,翔鳴!」丁寧運起共鳴之力,踏風而行,恍若仙子。
諸武一言不發,腳下閃爍著光芒,大步邁進,速度絲毫不慢,顯然也是某種法術。
「雲龍有四人以上,方位……與剛剛的聲響不同。」慕容杰手中銅牌閃爍著紅光,顯然事先約定暗號,可透過閃爍方式判斷情報。
「那師兄是在與何人交戰?」丁寧秀眉微蹙,比起阻止雲龍,她還是更擔心自家師兄。
「不曉得,千響師是第一波追蹤者,或許是雲龍也有探子發覺了他。」慕容杰說道:「幻弦師還請放心,那個方位也有安排其他人手,他們想必會過去支援。」
「多謝慕容會長,大局為重,我相信師兄的實力,不需要擔心。」丁寧點了點頭,往鐘響的方位看了一眼,不再言語。行旅會本次行動,既然安排多路人手,自然各有用處,要是隨意行動,可能亂了大局。
慕容杰帶著兩人一路飛奔,已可聽見林中隱隱傳來呼喝聲,以及紊亂的法力流動,顯然行旅會與雲龍已經交手。
「啊——————」
忽然,一聲淒厲的慘叫,蓋過了所有的聲響。
「這聲音,是仙劍門的那位少俠?」慕容杰一凜,那位年輕氣盛的天山劍客,他還是有幾分印象的。
丁寧的神色更緊了幾分,雖然雪中襦看起來年輕,沒什麼江湖經驗,但名家子弟也不至於是一點小傷就大呼小叫,恐怕是真的受了重創。雲龍之人一向心狠手辣,這次更是要追捕雲龍的領頭人物,行旅會這方,本就難以全身而返。
「慕容會長,是否讓我先行一步去支援?」丁寧問道。
「沒想到幻弦師還有餘力,倒是我拖累了大家。」慕容杰點頭:「還請幻弦師小心行事,若是場面混亂,敵我不明,莫要出手。」
「這我曉得。」丁寧深吸一口氣:「電卷星飛,飛鳴!」
丁寧的身形化為一道閃光,飛竄而去。
「會長,那我也去。」諸武不等慕容杰回話,腳下法力匯聚,大步邁開,向前跳躍,每一次落腳,地面都踩出一個坑來。
慕容杰搖了搖頭,專心趕路。他是一名傳統的法導,雖然也懂得幾手提速之法,但趕路終究非他所長。
前方,丁寧連續施展數次飛鳴,終於來到交戰現場。
左邊是兩個人纏鬥在一起,都著夜行黑衣,兵刃一長一短,一時敵友難辨。右邊是一名拿著長槍的大漢,以一敵二,對上一位雙手持短棍的尋道者和一名左手持水晶的法師,絲毫不落下風。中間則是一名穿著白袍的男子,雙手負在身後,就這樣靜靜看著兩邊戰局,不出聲也不插手。
不遠處另有一人倚靠著樹,半躺在地上,丁寧藉著月光,可清楚看見那是雪中襦,他白袍的右半側染滿了鮮血,右手似乎受到重創。
「那位莫非便是龍鬚先生?」丁寧心思如電:「我以飛鳴趕路,他們理應聽到動靜,這人卻仍背對著我,恐怕是在引我出手,不宜貿然偷襲。更何況……仙劍門那位看來連龍鬚先生的一招都接不下。」
丁寧當即停步,雙手法力匯聚,朗聲道:「幻弦師丁寧在此,前方可是行旅會的朋友?」
「幻弦師?倒是懂得江湖規矩。」白袍男子聞言,轉過身來,月光下他面如白玉,頭戴冠像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:「敝人龍鬚,幻弦師可是要動手?」
「原來是龍鬚先生。」丁寧語氣鎮定,心中大震。雲龍早在多年前便暗中活動,領導人又稱為「龍鬚先生」,她原本還以為會是鬚髮花白的老者,卻不料面容如此年輕人。丁寧知道,這絕非龍鬚先生是一位年輕人,而是法力精湛,容顏不老。
丁寧心中思量,她雖然行走江湖多年,熱衷助人,解決不少行旅會發佈的任務,但多半是和他人合作,對手也非實力絕頂的五行師。若是應鐘在此,或許還能和龍鬚先生一對一交手,但幻弦師的戰力,顯然還差了千響師一籌。丁寧原本以為雙方動手,必是大型混戰,自己分辨敵友,從旁協助,雖然未必能偷襲龍鬚先生,但給龍爪四來幾下鐘鳴、回鳴,想來也非難事,畢竟共鳴之術最擅長從敵方身旁施展,混戰中最是難以防範。
她從未想過,龍鬚先生竟然一招重創雪中襦,便負手獨立,靜觀戰局。
幻弦師打龍鬚先生?丁寧在沒見過龍鬚先生之前,誤認為對方是位年邁老人,或許還敢想一想,但此時見到龍鬚先生的樣貌,顯然無論實際年齡多少,全身法力都是顛峰,要是魯莽出手,撐不撐得過三招,怕是問題。
畢竟五行師法力越深,衰老越慢,直到晚年法力逐漸衰退,樣貌才會老去。但大部分的五行師,即使功力精湛,也很難長期維持二十多歲的面容,多半是三、四十歲的中年人形象,丁寧的父親丁鐺,更是因為長年操心門派經營,十年前又受過重傷,面容更多滄桑。龍鬚先生的外觀,代表他從二十多歲,便有了足以保持青春的法力,且持續至今。
丁寧生平所見的實力頂峰,莫過於智者楊書嵐,號稱天朝第一法師世家的當代傳人,或許不敢自譽天下無敵,但至少也是天下無懼。智者楊書嵐是丁鐺好友,彼此兄弟相稱,自有不少機會展露幾手法術,折服眾多調律師弟子。
丁寧的手不由得緊握,龍鬚先生的實力,恐怕和智者楊書嵐不相上下,就算讓丁寧一口氣用出上百種共鳴術,也只是在黑夜中多放幾下煙花。即使紅風慕容杰和述道者諸武趕來,三打一,也是敗多勝少。
但拖到眾人到來,終究不是沒有勝算。
「怎麼不說話也不動手?」龍鬚先生淡淡地問:「大半夜來此,又是為何?」
「沒料到龍鬚先生竟是如此年輕。」丁寧斟酌問道,嘗試拖延時間。
「呵呵,妳也知曉我實際上並非如此年輕。既然知道,又何必問?若只是要等那位述道者,他已經來了。」龍鬚先生眼神看向丁寧的右後方。
「我才不會上當轉頭呢。」丁寧仍舊凝視著龍鬚先生。無論龍鬚先生所言,是真是假,她都沒有必要回頭。
更何況,她的耳朵也聽到了諸武踏地的震響。
不多時,諸武從後方飛躍而來,站在丁寧的身旁。
「閣下可是龍鬚先生?」諸武聲音沉穩。
「是。」
「雪少俠是你所傷?」
龍鬚先生歪了歪頭,彷彿想起了什麼,承認道:「剛剛對我動手的那位嗎?接不下我一招。」
諸武眼神掃過兩旁,左右兩邊的人仍在激戰,無暇分心理會此處。
「劃下道來吧。」諸武解下背上的長棍,這柄由黑金木製成的武器,已陪伴諸武多年。諸武來自戰士世家,家傳絕學本是大戟,但他投入尋道者學派修行,嫌大戟殺氣太重,便另尋名匠打造這柄黑金棍。
「倒是個爽快人。」龍鬚先生嘴角一笑,右手揚起,一道水流如同刀刃般瞬間切向諸武。
「來的好!」諸武一聲爆喝,大步一踏,側身避開水刃。諸武雖是述道者,但小時候在戰士世家所受訓練,卻是一點沒忘。
「地裂擊!」
諸武右手握著長棍尾部,向後一托,左手握住長棍中央,雙手匯集深黃色的法力,纏繞柱身,雙腿微蹲,隨著一聲大喝,猛然發力,大步前躍,長棍一推,一道黃色的衝擊波襲向龍鬚先生,頓時地裂飛砂走石,恍若地裂山崩。
「有點膽識!」龍鬚先生左手在空中一抓,凝結一道水刀,輕輕斜劃,斬開衝擊波,迎上諸武的棍尖。
「噹!」
水刀切過棍尖,諸武頓時覺得一股大力從棍上傳來,不止阻住了他前進的步伐,甚至讓他雙手掌間發顫,隱隱握不住長棍。
「碎玉擊!」
諸武後退半步,穩住身形,棍尖小轉一圈,左手穩持,右手連顫,青玉色的法力從棍尖連續彈出,恍如砲彈。
一旁的丁寧不由得在心中暗道:「這是戰士的打法吧,哪裡像個述道者。」
「哼。」龍鬚先生冷哼一聲,左手旋轉半圈,一道淡藍色的光幕在面前展開。
「翻風捲浪,浪鳴!」丁寧終於出手,利用周遭的水行法力展開共鳴,一道如同海浪般的光流在龍鬚先生的左手旁閃過,用力拍向龍鬚先生的左手,震碎了匯聚中的光幕。
但龍鬚先生反應奇快,右手向身前一展,又是一道光幕展開,擋下了碎玉擊。
「崩山擊!」
諸武又是一聲大喝,雙手高舉黑金棍,深黃色的法力再次籠罩整個棍身,隨著諸武右腿向前重踏,長棍當頭劈落,厚重的土行之氣留下殘影,如同山岳。
龍鬚先生左手五指併攏,狀如錐子,向前一推,一道藍色水箭破空而出。
「八方無垠,垠鳴!」丁寧大喊,雙手匯聚法力,在諸武面前形成一道障壁,但龍鬚先生的水箭只是勢頭稍緩,便輕易擊碎垠鳴,鋒利的水箭和崩山擊相撞,發出震天一響,山河破碎,水箭與崩山擊同時碎裂成無數法力碎片,化為一陣暴風,席捲四方。
「廣溯行旅會慕容杰,可是龍鬚先生當面?」此時,慕容杰也趕到現場,身為行旅會的分會長,未來有機會擔任法師學派大導師的人物,自然不能暗中偷襲,出手前得先通名姓。
「是。」龍鬚先生的語氣依舊平淡,不像正在激戰:「慕容會長有何見教?」
「見教沒有,但要和龍鬚先生請教一番。」慕容杰神色凝重,右手舉起法杖,杖首水晶中隱隱聚集光點。
「出手便是,何需多言?」龍鬚先生被三人合圍,卻輕鬆自在。
反倒是丁寧三人聯手,心下卻毫無把握。
「那就得罪了。」慕容杰說道:「今日不是切磋較量,諸述道者、幻弦師,我們一起向龍鬚先生請教。」
「烈風擊!」諸武在慕容杰說話的時候,已暗中蓄力,待慕容杰語落,立刻一棍推出,法力化為暴風,直取龍鬚先生面門。
龍鬚先生也不說話,左手一揚,一道水流隨即推出,偏轉諸武的長棍,暴風也隨之歪斜,掃過一旁的樹木,斬斷一片枝節。
「寒霜凜冽,冽鳴!」丁寧捕捉到水行之氣,立刻使出冽鳴,冷冽的風捲上龍鬚先生的左手,但龍鬚先生左手上閃爍著一層淡淡的藍光,隔絕冽鳴。
「鏡白漩閃!」
隨著慕容杰一聲大喝,白光吞噬了所有人的視野。
月夜下,密林中,卻亮如白晝。
慕容杰雖外號紅風,善使火行法術,以流暢的戰鬥方式、四散而華麗的火光,博得「紅風」之名。但身為白河傅允虹的弟子,白翼法師的傳人,慕容杰威力最強的招數,自然是恍若巨砲的白光衝擊。
「水光漣波!」龍鬚先生雙手在胸前迴轉成圈,藍色的法力交織成紛亂的水流,與巨大的白光在空中相撞,一陣轟然巨響,四散的法力如同風刃,斬裂大地,割斷無數樹木。
原本在兩旁交戰的眾人,在刺目的白光與巨響之下,紛紛退讓,暫停交手。
數息後,白光消止,水波漸弱。
在法力激盪的中央,龍鬚先生衣袖翻飛,長袍飄舞,恍若神仙。
但龍鬚先生的表情沒有先前的從容,慕容杰出手就是絕招,讓龍鬚先生只能施展法術對拼,不再隨手化解。
反倒是慕容杰喘著氣,右手法杖雖仍指向龍鬚先生,但微微顫抖,顯然剛剛一招耗費了他大量法力。
「不愧是白翼傳人。」龍鬚先生右手再次聚起水光:「接我一招。」
此言一出,所有人都是一凜,慕容杰此時氣力大損,不可能接下此式。丁寧身為易弦師,以靈活作戰見長,正面防守絕對接不下龍鬚先生的法術,此時只能暗中尋找浪鳴的機會。諸武則因為剛才的攻勢被龍鬚先生打偏,又要避過鏡白漩閃與水光漣波的衝擊,此時站位距離慕容杰太遠,難以支援。
「水光漩刃!」龍鬚先生高舉右手,手中水光化為一片刀刃。
「翻風捲浪,浪鳴!」丁寧立刻出手,浪鳴擊中龍鬚先生的右手,卻無法擊潰水光漩刃。
「翻風捲浪,浪鳴!」
此時,又是一道浪鳴從另一側擊中龍鬚先生的右手,雖然仍舊沒有擊潰水光漩刃,但連續兩次的浪鳴,卻讓龍鬚先生右手失了準頭,水光漩刃斜斜切過慕容杰的左側,沒有擊中。
「師兄!」丁寧聽到應鐘的聲音,連忙叫到。
「好久不見,寧寧。」應鐘從林中緩步踏出,眼神看著龍鬚先生:「千響師應鐘,請龍鬚先生多多指教。」
「多來一個,也是沒有差別。」龍鬚先生雖然法術被打偏,但依然自負。
「先生,敵眾我寡。」方才以一敵二的持槍大漢突然插口說道。
「龍角,他們不是我的對手。」龍鬚先生搖搖頭,沒有退走的意思。
龍角是雲龍的護衛長,也是龍鬚先生的護衛,戰法師出身的他,以一柄長槍同使戰士與法師之藝。方才與應鐘戰鬥的龍眼則是雲龍的情報長,是雲龍最重要的眼睛,與龍角同為龍鬚先生最倚重的兩名副手。
「龍爪四,且將指環拋來。」龍鬚先生轉頭對著另一側說道。
「是。」龍爪四沒有猶豫,左手微動,一點晶光快速飛向龍鬚先生。夜間看不清龍爪四的容貌,但聽聲音,應是名年輕女子。她是位風行者,雖屬「龍爪」以探查情報、蒐羅法器為要,並非擅長戰鬥,但剛剛手持短刃,與行旅會一方的風行者交手,憑藉靈動遊走的身法,竟是毫髮無傷。
「是青雲指環!」慕容杰叫道,那是龍爪四搶來的法器,是尋墨客一脈的重要法器,配戴者是預定的下任掌門人,在外出時不慎被龍爪四和龍牙六聯手擊傷搶走,才去行旅會求助,由北洛分會發起追蹤圍捕。根據龍牙六被捕後的說法,青雲指環是雲龍勢在必得的重要之物。
「休想!」行旅會一方的風行者見狀,手中長劍立刻刺向龍爪四,但沒能阻止龍爪四扔出指環,倒是龍爪四身法微動,輕鬆避開長劍。
「電閃星飛——」
「八方無垠——」
丁寧與應鐘同時出手,一個打算以飛鳴瞬動搶奪指環,另一個打算以垠鳴之壁「攔截」指環。
「哼。」
龍鬚先生一哼,手中波光一閃,一股吸力讓飛行中的指環再次加速,瞬間到了龍鬚先生的手中。丁寧與應鐘見阻止不及,也只好中止共鳴。
「青雲指環乃是尋墨客一脈的傳承之物,龍鬚先生若是不還,尋墨客勢與雲龍形同水火。」慕容杰說。
「早已水火,又有何妨?」龍鬚先生將青雲指環收入懷中,說道:「此物雲龍有用。」
「卻不知尋墨客與青龍圖騰陣,有何關連?」慕容杰問。
「既然知道東靈法陣,那說與你聽,卻也無妨。」龍鬚先生眉頭一揚,臉上罕見地有表情變化:「青雲指環所鑲,並非青玉石,而是東靈的龍鱗。」
東靈即是青龍的尊稱,亦即五方靈神中的東方之靈。
「青龍不過兩千年前的傳說,難道真的有青龍?」慕容杰問,這也是在場行旅會一方,大家共同的疑問。
雖然傳說中兩千年前的七英雄,在五方靈獸的幫助下擊敗來犯的魔王,是五行師們耳熟能詳的傳說故事,但別說是青龍了,誰也沒真的見過龍。龍鬚先生所說的「龍鱗」,點燃了丁寧的好奇心。
「有或沒有,對你而言,並無區別。」龍鬚先生搖搖頭:「莫要再拖延時間,就是行旅會的人到齊,也不是我的對手。」
「龍鬚先生果是自負非凡。」慕容杰想拖延時間的心思被說破,倒也不慌,他方才一擊是預先準備,又耗盡法力,再如何拖延,也難以再施展鏡白漩閃。且龍鬚先生的實力非凡,一般的五行師來再多,也起不了作用。但行旅會今夜佈局甚廣,幾位實力較強的五行師,都被分散安排,以確保龍爪四在任何方向與龍鬚先生會合,都有主力能鎮場。目前此區域的最強者,就是身為分會長的慕容杰,以及負責追蹤龍爪四的應鐘。
「慕容會長,且讓我先和龍鬚先生過幾招。」應鐘知道目前情勢,向前站了一步。
「師兄小心!」丁寧知道此時主力是應鐘,雖然擔心萬分,但也只能低聲提醒。
「寧寧放心,師兄從不做沒把握的事。」應鐘笑了笑,右手向龍鬚先生比了個「請」的手勢。
幼時,丁寧與應鐘因年齡相近,分別排行八師兄、九師妹,感情向來不錯,隨著年齡漸長,在旁人眼中看來也很是登對。應鐘也與其他師兄弟一般,對這位聰明伶俐的美貌師妹存了些心思,但他幾次隱隱表露好感,丁寧都沒有這方面的意思,導致兩人的關係逐漸疏遠,後來兩人分別踏足江湖,更是聚少離多,早已沒了往日的情愫。
調律師中,因為對共鳴術的研究與發展不同,分為諸多流派,丁寧、應鐘均師承千鳴流一脈,善於開發新的共鳴術。千鳴流由天響師湛露的大弟子殷其雷為首,殷其雷過世後由其首徒丁鐺傳承衣缽,在丁鐺的經營下,本是各脈中最蓬勃的一支,但因為十年前丁鐺為了成立調律師學派,先是遭到法師學派大力反對,尋求支持途中又一招輸給當代戰魁劉上尹,不但調律師學派無法成立,千鳴流一脈的發展也陷入泥沼。直到下一輩弟子開始行走江湖,尤其丁寧、應鐘二人致力參與行旅會的任務,廣結善緣,這才讓調律師與千鳴流的聲勢逐漸再起。
應鐘作為千鳴流的傳人,能在江湖上靠著變化多端的共鳴之法,博得「千響師」之名,足見其實力,已不只是年輕後秀,而是能與慕容杰等人並列的高手。
「你出手吧。」龍鬚先生氣定神閒,左手負在背後,彷彿不但讓應鐘先手,更讓一隻手。
「得罪了。」應鐘雙手抱拳,隨即右手一翻:「飛花摘葉,葉鳴!」
此地乃是樹林之中,木行之氣旺盛,應鐘隨手使出葉鳴,一道道如同落葉般的光點在龍鬚先生附近浮現而出,迴旋竄走,如同刀刃飛舞。
龍鬚先生一聲不吭,右中藍芒一閃,一道流水纏繞四周,葉刃碰觸到流水之壁,立刻消散歸無。
「飛砂走石,石鳴!」應鐘大喝,雙手拍地,隨著一聲巨響,龍鬚先生腳下猛然爆炸,炸出無數碎石,流水之壁也被衝散。
龍鬚先生反應奇快,在碎石炸開的瞬間,右腿一蹬,身影沖天而起,衣袍毫不染塵。
「飛雲掣電,電鳴!」應鐘彷彿早已預料到龍鬚先生會飛天上躍,身形化為電光,飛襲龍鬚先生。
「水光漩刃!」空中的龍鬚先生不慌不忙,手中法力化為水刀,劈向應鐘。此式威力,絕不可擋,但在空中化為閃電的應鐘,速度越快,越是難以迴避。
「師兄!」丁寧心思如電,但此一瞬間,她卻想不到任何方法,能趕在水光漩刃之前,幫助應鐘避開水刀。
「往事成煙,煙鳴!」然而,應鐘的身影忽然消失,只剩一縷輕煙。
卻原來應鐘早知電鳴不可能打中龍鬚先生,故電鳴未盡全力,另一手暗自準備煙鳴,這才能在電鳴疾飛中,突然化為煙鳴。
「鏡白烈波!」一道炫目的白光閃過,化為數重衝擊,如海浪般一疊又一疊,湧向龍鬚先生。卻是慕容杰又蓄力施法,雖然不是鏡白漩閃那般連龍鬚先生都非避不可的大招,但也不是龍鬚先生能隨手化解的小術。
雖然慕容杰突然出手,有些偷襲的嫌疑,但這本就不是單挑過招,而是圍捕兇犯。
「水光漣波!」龍鬚先生再度施放水光漣波,洶湧的水流迎上鏡白烈波,再次化為法力暴風。但這次的聲勢遠不如前,不但鏡白烈波的威力不及鏡白漩閃,龍鬚先生此次施放的水光漣波,規模也小了很多。
「山河流沖,沖鳴!」應鐘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龍鬚先生的背後,乘著四周散逸的大量水行之氣,應鐘雙手環繞著青藍色的法力,在龍鬚先生的頭上聚起一道水流,如同瀑布般向下重擊。
這次龍鬚先生應變不及,沖鳴直接將龍鬚先生從空中擊墜,顯然他專心應對慕容杰的法術,沒能發覺以煙鳴隱去身形的應鐘。但龍鬚先生一落地,立刻穩住身形,顯然沖鳴之力雖重擊他的頭部,卻沒能對他造成太大的傷害。
「寒霜凜冽,冽鳴!」丁寧立刻出手,再次引起水行之氣的共鳴,結成寒霜。但龍鬚先生只是一擺手,便震散寒氣。
「天崩擊!」另一側,諸武飛躍而起,長棍上金光閃爍,顯然是一記大招,威力與先前幾招,大不相同。
「神戟斷風破!」龍角見狀,大戟揮舞,一道月弧形的閃光撞上諸武的長棍,硬生生將諸武擊飛。
龍角一動,原本與他對陣的二人,也立刻釋放法術,牽制龍角。
「要不,我們還是別打了?」龍爪四歪著頭,問與她交手的那位影行者:「反正我傷不了你,你一時半夜也捉不著我。」
「打過再說。」影行者羅銘是一位擅用長劍與刺殺術的五行師,作為劍客與暗殺者,都不是多話的性格,自然話不多說,長劍一振,指向龍爪四。
但龍爪四的身法確實精妙,幾個閃身,什麼招式法術,都一一避過,看來短時間內確實不會有結果。
此時,周圍又有幾名行旅會的支援者到場,但初來乍到,不太清楚場上局勢,只見持長槍的追著持長棍的打,後面卻又有兩人遠距離施放法術在攻擊他;另一邊,似乎是風行者學派的內戰,兩人身法忽上忽下,瞬前瞬後,看得眾人眼花繚亂;中間卻是龍鬚先生負手而立,長衫迎風,被慕容杰、應鐘、丁寧三人包圍。一時間也沒人敢胡亂出手,只能各自在外圍又站一圈,等待慕容杰指揮。
中央的龍鬚先生,見來了這麼多人,也沒了和應鐘交手的興致,深吸一口氣,右手聚起藍芒。
「翻風捲浪,浪鳴!」
「翻風捲浪,浪鳴!」
「紅翼翔空!」
丁寧、應鐘反應奇快,幾乎同時趁著水行之氣,使出浪鳴。慕容杰沒有時間再施展白翼法師的白光法術,以自己最拿手的火行法術來干擾龍鬚先生施法。
「風歇水止,鎮流!」
「歲星柳‧天柱!」
「千毒手!」
三位剛趕到的五行師見狀,都知道絕對不能讓龍鬚先生用出大招,立刻隨著慕容杰的攻勢,紛紛出手。
只有第四位五行師,手持一柄短扇,合攏如一,指著龍鬚先生,臉上卻是有點尷尬,不知道要不要出手。他是尋墨客王卓然,也是青雲指環的失主,本次事件最有關連的人物,但他尚未修成「天外飛扇」之技,最精通的「點水扇法」卻是近身纏鬥之術,此時顯然不可能揉身點水,先不論龍鬚先生根本不是能隨意接近的對手,光是友方從四面八方施放的攻擊,就會先打在他的身上。
「嗯……凌風遠望!」王卓然想了想,短扇微開,斬出一道風刃。雖然這招既晚了半拍,威力又小,但總不能完全不出手。
龍鬚先生被七道法術圍攻,怒吼一聲,震天徹響,彷彿龍吟,手中法術成形,化為一隻青藍色的龍爪,在身側劃了一個大半圓,撕裂幾道法術,然後朝著慕容杰的頭頂猛然按下。顯然,身負白光法術的慕容杰,對龍鬚先生威脅最大。
「翻風捲浪,浪鳴!」丁寧再次施展浪鳴,卻完全阻止不了龍爪。
「電閃星飛,飛鳴!」應鐘咬牙,身化飛鳴,硬是衝向慕容杰,想藉飛鳴神速,將慕容杰給撞開。
「別過來!」慕容杰見狀大喝,但飛鳴之術已成,應鐘自己也停不下來,卻見他飛身撞開慕容杰後,自身因為反彈之力一頓,飛勢大減,竟來不及離開,龍爪已然揮下。
一陣急促的笛聲想起,垠鳴之壁出現在應鐘身後,雖然與龍爪接觸的瞬間就被粉碎,但卻讓龍爪揮下的速度,耽擱了那麼一瞬。
這一瞬,應鐘又往前了幾步,竟是堪堪避開龍爪的襲擊。
「垠鳴?」丁寧不由得驚呼一聲,她本沒想到在場還有第三位調律師,但隨即想起情報中和應鐘一起行動的同門:「以笛音施展共鳴術,是五鳴流還是調律流的弟子?」
調律師的共鳴之術,本就能以音律施展,調律師的祖師——天響師湛露,便愛用玉笛共鳴。但傳給弟子後,不是每人都喜愛樂器,更多是以言語帶動法力共鳴,丁寧所在的千鳴流一脈更是如此,終日埋首於開發新的共鳴之法,沒有心力再鑽研音韻。只有五鳴流與調律流,所學精純,較多人研習樂器。
「嗯?」龍鬚先生眉頭一皺,似是沒想到龍爪竟被拖住,雖然只有短暫瞬間,卻沒能擊中目標。
「繼續!」慕容杰本以為要喪命,卻被應鐘所救,心神仍在震盪,但卻不忘指揮眾人出手。
「凌風長嘯!」
「青煙手!」
「天欄地檻,檻鳴!」應鐘才剛站穩,一個回身就出手。
龍鬚先生眼角掃過幾道法術,輕哼一聲,縱身騰空,點點藍光以他為中心,高速匯集。行旅會的幾道法術從他腳下穿過,沒能碰到龍鬚先生的衣角。
「歲星柳,清風撫楊陣!」
「千曲百回,回鳴!」丁寧雙手前推,螺旋狀的法力朝龍鬚先生飛旋而去。
忽然,一道黑影出現在龍鬚先生背後,長劍劍身倒映著月光,帶著暗紫色的法力直刺後心。
卻是那名與龍爪四纏鬥的影行者羅銘,虛晃一招,騙龍爪四向後閃避,他本人卻趁機閃身到龍鬚先生背後出手。
但他的長劍卻刺不下去,龍鬚先生周圍聚集的光點,彷彿厚重的泥沼,定住了他的長劍。羅銘心知不妙,龍鬚先生所匯聚的法力之多,乃他生平未見,若是讓龍鬚先生反擊,他恐怕要交代在這裡,連忙放手,再一個閃身消失離去。
「鍛鐵成鋼,鋼鳴!」應鐘捕捉到羅銘長劍散逸的金行之氣,化出鋼鳴之刃,也刺向龍鬚先生,但也未能建功。
「轟龍擊!」另一側,諸武以三七馬步站立,左手握著棍尖,瞄準空中的龍鬚先生,右手握著棍身拖在身後,全身法力奔湧,一道璀璨的光流從棍尖轟出,彷彿遊龍。
卻是龍角以一敵三,終究被另外兩人所牽制,讓諸武擺脫追擊,有了趁隙攻擊的機會。
「鏡白光彈!」慕容杰再次施展白光法術,雖然這次只是一道如同砲彈般的小型法術,但威力依舊不容小覷。
龍鬚先生這次卻不再閃避,反而是專注於聚集法力。他知道只要法力匯聚完成,此世便無人能擋。他睥睨眾生的眼神,並非自負,而是他確實有凌駕於天的能力。
畢竟,他是月龍島的後裔,甚至可能是此世仍存的唯一真龍。只要解放遊龍真身,再來十個慕容杰一起施放鏡白漩閃,他也不放在眼裡。
鏡白光彈擊穿了他身旁的水行之氣,擊中他的身體。他眉頭一皺,咬牙忍住痛苦,繼續施展法術。
「如夢似幻,幻鳴!」丁寧全身法力湧現,衣裙無風自動,施展出她的絕招。一顆小了一號的鏡白光彈在龍鬚先生身旁凝聚,由幻化實,「砰」一聲又再次擊中龍鬚先生。
幻鳴乃是丁寧融合了共鳴術與母親的千化之術,仍在開發中的法術,能在敵人身旁憑空重現他人法術,給予出乎意料的一擊。但此共鳴術尚未完成,實戰中使用限制重重,威力也不如原版。
「聲如洪鐘,鐘鳴!」應鐘雙手交疊,在龍鬚先生頭頂上,匯聚出一口金光閃閃的大鐘,猛然蓋下。
雖然大鐘立刻破碎,但震耳欲聾的鐘聲,還是讓龍鬚先生晃神一瞬。
就在此時,一道短促的笛聲再次響起。
金色大鐘再次出現,由笛聲共鳴而生的大鐘,比應鐘所施展更為厚實。
「咦?」丁寧看著那熟悉卻又不熟悉的鐘鳴,心下大惑,連最擅長鐘鳴的大師姊甘棠,都從未凝聚過如此磅礡的大鐘,顯然那笛聲,來自極為精良的法器。丁寧當年曾與應鐘一起找尋過祖師玉笛,卻毫無所獲,對於這笛聲,難免有所猜想。
第二次的鐘鳴落下,與龍鬚先生身旁的法力對衝,大鐘依然化為碎片消散,但那聲震徹雲霄的鐘響,擊潰了龍鬚先生的心神,再也維持不住手中法術,大量的水行之氣在空中散落,龍鬚先生本人也歪著身子掉了下來。
「先生!」龍角轉身大喊,一個箭步想搶上前去,背後卻被兩道法術擊中,諸武的長棍也立刻橫在前方,擋住去路。
「休走!」卻是龍爪四見狀不對,閃身欲走,羅銘連忙追上。他手中長劍尚未尋回,只依靠法術攻擊,完全攔不住龍爪四。
「歲星柳,天纏!」夜空中歲星綠光大盛,碧綠色的柳枝,迅速纏上了龍鬚先生的身體。
「憑虛點水!」王卓然找到機會,身化虛影,凌空橫渡,一扇點在龍鬚先生的胸口。
「寒霜凜冽,冽鳴!」丁寧今夜第三次使出冽鳴,終於成功寒封了龍鬚先生的左臂。
龍鬚先生倒在地上,他所施展的法術被硬生生打斷,體內五行之氣大亂,又連中數招,此時意識已然恍惚,最後僅存的一絲念頭,只剩下:「怎會如此?」
慕容杰喘著氣,走了幾步,卻又不敢走太近,口頭指示眾人以法器再封鎖龍鬚先生的法力。
開戰就倒在一旁的雪中襦,此時也得到了救治,但傷勢拖延太久,未來大概會留下後根。
丁寧退到一旁,走向應鐘,喊了聲:「師兄無恙?」
「沒事。」應鐘點點頭,他受了點傷,但不礙事,他轉頭四顧,卻沒看到陸詠,便叫道:「陸師妹?」
「我在。」陸詠清冷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,身影從樹後走來,一身衣裙乾淨整潔,左手握著一柄翠玉短笛。
丁寧的目光不由得望向短笛,口中欲言又止。
應鐘似乎察覺到情況不對,連忙介紹道:「丁師妹,這是陸師妹,先前在追捕龍爪四的時候,幫了很大的忙。陸師妹,丁師妹是我同門師妹,也在行走江湖。」
丁寧回過神來,連忙和陸詠打聲招呼,寒暄幾句,然後說道:「方才多謝陸師妹相助,那一手鐘鳴,真是絕技!」
陸詠淡淡一笑回道:「只是順著師兄的鐘鳴未散,再次敲響罷了。」
「陸師妹以玉笛施法,卻不知是哪一脈的師妹?」
陸詠搖搖頭,正要答話,慕容杰卻走了過來,插話道:「應千響師,這次多虧了你,不但找到龍鬚先生的蹤跡,還順利抓補。」
應鐘謙遜了幾句,慕容杰又道:「我要押送龍鬚先生去北洛分會,應千響師也同行?」
「這是自然,我與陸師妹在北洛分會接受的任務,本來就是將龍鬚先生抓補帶回。」
慕容杰點了點頭,道謝幾句,又道:「希望能搞清楚雲龍的目的,還有那青龍圖騰陣,究竟是什麼東西。」
「不管是什麼東西,最好都不要成陣。」應鐘嘆了一口氣,號稱能召喚青龍的陣法,怎麼想都是破壞力非凡。
「知己知彼,雲龍雖然首腦在此,但誰也不能保證雲龍就此沉寂。」
「也是,誰知道會不會再冒出個龍珠先生、龍涎先生。」應鐘打趣道,惹得眾人一陣笑聲。
之後,行旅會的支援又來了幾人,甚至連方才逃走的龍爪四都追了回來。慕容杰便點了些人手,押送龍鬚先生、龍角和龍爪四前去北洛,應鐘、陸詠都在其中。丁寧反倒沒有隨行,與幾位同樣從廣溯出發的五行師,一同返回廣溯行旅會,領了本次的酬金,又繼續她行旅天下的旅程。
春風秋月,夏日冬雪。十年後。
紅風慕容杰乘坐在馬車中,一路順行,他推開車廂的窗戶,望著遠方的山嵐,思緒回到了十年前,但他的面容比起當年,已滄桑許多。他在十年前率隊抓補龍鬚先生,擊潰雲龍,事後甚至查出了龍鬚先生驚人的身份,以及雲龍要組成青龍圖騰陣的目的。但既然雲龍已經瓦解,此事便也沒有對外公開,只在幾位行旅會高層的心中成為永遠的秘密。
慕容杰立下大功,很快就離開行旅會,回到法師學派接任導師,更在今年從授業恩師白河傅允虹的手中,接過法師學派大導師的職務,成了領導法師學派的重要人物。他自從擔任導師以來,幾乎都待在法師學派中處理大小事務,鮮少外出,但今天他代表著法師學派出行,要出席一場重要異常的盛會。這是延續十年來的緣分,也是終結二十年來的恩怨。
很快,馬車到了目的地,這是一間廣大的院落,內有好幾棟建築,檜紅色的大門敞開,門前車水馬龍,不斷有人進入。馬車停在院外,慕容杰帶著兩名法導一起下車,正要往大門走去,旁邊卻有招呼聲。
「慕容大導師,久疏問候!」
慕容杰轉身,卻是一名穿著淺綠袍,肩上繫著一條金帶的述道者。述道者有著方方的國字臉,年約四十,左手牽著一名年約十一、二歲的小女孩。小女孩的臉是瓜子臉,一頭秀髮紮得整整齊齊,粉色衣裙乾乾淨淨,舉止穩重,氣質成熟。但靈動的雙眼,卻帶著與她年齡相同的好奇心,慕容杰不由得心中一笑,看來是位心性活潑,但家教嚴格的孩子。
「文檢巡者,應該有兩年不見了,一且可好?這位可是令嬡?」慕容杰拱了拱手,問道。
述道者名叫文星榕,乃尋道者學派檢巡者,統領四位檢巡者副使,是尋道者學派中負責戒律之人,也是尋道者學派的的戰力代表。
「是啊,小女名喚繡湲。繡湲,慕容伯伯是法師學派大導師,跟慕容伯伯打聲招呼。」
「慕容伯伯好,我叫文繡湲,錦繡的繡,潺湲的湲。」文繡湲的聲音靈動,應答有禮,顯然從小受了不少訓練。
「檢巡者可是代表學派而來?」
「這是自然?千年來的大事,尋道者學派可不能失了禮數。」文星榕笑笑,拉了拉文繡湲的小手:「但我也是為私交而來,不瞞大導師,我和幻響師也是舊友,當年能與拙荊相識,也感謝幻響師從中出力。」
「幻響師?」慕容杰一愣:「可是幻弦師丁寧?」
「正是,日前幻響師已經取得天響師資格,所以要改口稱呼『幻響師』了!」文星榕笑著解釋。
「原來如此,感謝檢巡者提醒。」慕容杰與丁寧雖在十年前共同追擊雲龍,但並無其他交情,這部分的消息倒是沒有文星榕靈通。
兩人邊走邊聊,來到大門前,和負責接待的弟子通報姓名。
「法師學派慕容大導師到!」
「尋道者學派文檢巡者到!」
兩位貴賓代表學派而來,自是不能怠慢,接待弟子連忙高聲通報。
「慕容大導師,文檢巡者,兩位大駕光臨,敝派招待不周,請多海涵。」一身青袍的應鐘,連忙走來招呼。他本來正和其他幾位賓客寒暄,沒第一時間注意到慕容大導師到來。
「千響師不用忙,我們自己進去即可。」慕容杰謙遜了幾句。
「這可不行,讓我帶兩位入殿。」應鐘連忙帶路,法師學派大導師和尋道者學派檢巡者,這他一定得親自帶領入殿。
應鐘帶著慕容杰等人,一路走向大殿,路上許多人都認得幾人,你問候幾句、他拱手作揖,平時幾步便到的路,卻顯得十分漫長。
「吟律堂?」慕容杰在大殿門前,抬頭看了看門上的匾額。
「是的,吟律堂本來在後山,是祖師以前授業講道之所,本來四師叔祖一脈在那邊居住,近年搬了過來,便請示祖師,也將吟律堂的匾額移了過來。」
慕容杰點點頭,他這次來訪,自然也準備了禮物,不過由隨行的兩位法導扛著,跟在後頭。
應鐘帶著幾人走入吟律堂,這裡是正廳,但由於室內太小,今日大典不在此處,而是在吟律堂後方的廣場,搭設了矮木台與桌椅。
「慕容大導師!文檢巡者!」
「師父!」
「丁天響師,慕容杰謹代表法師學派,帶來祝賀。」
「丁天響師,恭喜!」
「丁爺爺好!」
吟律堂內話聲交錯,天響師丁鐺對著幾位貴客拱手行禮,他今年已六十三歲,雖有五行之氣在身,面容還是四十幾歲的模樣,但長年經營、照顧弟子,所耗心力,讓他兩鬢已是灰白。本來和丁鐺在說笑談天的幾位客人,見又有一批客人進場,連忙告罪幾句,自己往後方的會場走去。
「姊夫,小湲!」一名三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,穿著淺藍色的長袍,從吟律堂的一角走來,向文星榕與文繡湲招手。他是古吟風,幻靈使,目前是幻術師學派的幹部,正努力爭取成為副席幻靈使。他的姐姐古詠月與文星榕在二十年前相識,後來相知相惜,結為夫妻。
「舅舅!」文繡湲鬆開父親的手,開心地跑向舅舅,給舅舅一個大擁抱。
「繡湲,不可無禮。」文星榕皺著眉頭,似乎不太喜歡文繡湲在這麼重要的場合舉止失禮。
「姊夫,都是自己人,有什麼關係。」古吟風蹲下身來,捏了捏文繡湲的鼻子,問道:「小湲有沒有乖乖照顧媽媽啊?」
「當然有!」文繡湲揉了揉鼻子,似乎不太喜歡被捏:「爸爸都不回家,當然只能是小湲照顧媽媽!」
「妳別亂說!」文星榕走了過來,極力辯解。
「姊夫你先別說,讓小湲好好講!」古吟風拍了拍文繡湲的頭:「小湲儘管說實話,舅舅給你撐腰。」
文星榕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古吟風,滿腦子都是「我讓你一隻手你都打不過我」、「你要怎麼撐腰」、「要不是我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我早就打死你這小子」、「要不還是先揍他幾拳大不了回去跪著認錯」等等非常不合時宜的念頭。
總體來說,一家人聊得非常愉快。
另一邊,丁鐺看著慕容杰,心中感慨萬分。二十年前,便是法師學派大導師方照親自來調律師學派的成立大典,阻止成立,二十年後,法師學派大導師又再次來到大典。
但這次,卻是帶著禮物而來。
慕容杰收斂笑容,對著丁鐺作揖,垂首道:「慕容這次代表法師學派,致贈一物,還望化解舊事,兩派交誼長存。」
慕容杰身後的兩名法導聞言,立刻上前,兩人四手,呈上一個長方形的大匾額,外面包著一層精緻的綢緞。
丁鐺望著匾額,有些出神,片刻後才回道:「慕容大導師費心了,願兩派交誼長存。這匾額,等等在大典上揭露可好?」
「多謝天響師不計較,這匾額我便在大典時,再代表法師學派贈送。」慕容杰點頭道。
幾人又聊了幾句,丁鐺便帶著法師學派的三人,前往大典會場,應鐘則回到大門招呼賓客。文星榕和古吟風,因為文繡湲說要去見最疼她的寧寧阿姨,早就帶著文繡湲入內。他們本就和調律師交好,每年總要拜訪幾次,倒是不需要人帶路。
正午時分,賓客越來越多,在廣場上坐滿,高聲談笑。
忽然一聲鐘響,環繞在整個廣場,餘音不絕,賓客自然也慢慢安靜下來。
丁鐺站上前方的木台,看著面前上千觀禮賓客,眼神掃過最前方一排左側,戰士學派武務官絕鷹趙行空、尋道者學派檢巡者文星榕、幻術師學派首席幻靈使公孫琳、法師大導師紅風慕容杰、風行者學派常務副事羅銘,五大學派代表全數到齊;右側,有智者楊書嵐、星門導師莊九河、暗行者掌門墨晶等人。
丁鐺深吸一口氣,朗聲說道:「非常感謝諸位嘉賓捧場,吟律堂蓬蓽生輝。今天是調律師成立學派的日子,我們籌備了三十年以上,終於獲得了認可。」
台下一片掌聲,丁鐺等掌聲稍歇,繼續說道:「調律師從一個師承門派,要成為學派,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,二十年前我們還沒準備好,操之過及,只是想掛上學派的招牌,但骨子裡,我們仍是師徒傳承,一脈傳過一脈。而今,我們經過二十年的調整,現在的調律師,已經有了成熟的師生制,對於新入門調律師的教學,不再是一師相承,而是在學院中,由不同專業的導師,分別教導,直到學生通過調律師的試驗,取得調律師資格。成為調律師後,可以闖蕩江湖,或拜入天響師的門下繼續學習,不管採取何種方式,只要能通過易弦師的試驗,便可取得易弦師稱號。最後,當調律之術鑽研到頂峰,通過天響師的試驗,則成為天響師。」
「我們從十二年前開始,嘗試改為學院制,也非常感謝幾位師叔陸續加入,才讓調律師學院得以順利運行,並取得成果,最終得到各大學派的認可。」丁鐺繼續說。他說的簡單,但這十二年卻非常不容易,尤其將成果寫成書面,送往五大學派時,他本以為會和二十年前一樣,遭到各種質疑,然而五大學派卻認可了調律師的成果,同意調律師已經具備成為「學派」的資格。
後來,丁鐺才知道,這一切是多少努力,最終才水到渠成。
戰士學派在前任戰魁劉上尹的帶領下,本來就對調律師學派沒那麼反感,後來雖然卸任戰魁,但他的弟子絕鷹趙行空,在十年前和應鐘不打不相識,一打成至交。趙行空後來接任戰士學派武務官,進入議事核心,在他強力主導之下,戰士學派也同意了調律師學派的成立。
尋道者學派則是文星榕從中斡旋,作為主掌戒律的檢巡者,以及學派戰力第一人的身份,本就有相當話語權。更何況,丁寧在當年的事件中,不只是促成文星榕的婚事,更是協助尋道者學派找到聖器,嚴格來說對尋道者學派也是有恩。
幻術師學派中,古吟風也是高階幹部,他和調律師學派的交情自不多說;另有一位副席幻靈使,受過應鐘的幫助,也是站在同意的立場,最後說服了首席幻靈使公孫琳,公孫琳甚至親自來成立大典觀禮,給了十足的面子。
法師學派大導師慕容杰,十年前雲龍事件中得到應鐘、丁寧與陸詠等三位調律師的協助,才成功抓補龍鬚先生,也成為他接任大導師的最大功績。甚至在生死一戰中,應鐘還曾捨身救過慕容杰。
風行者學派部分,丁寧、應鐘在多次行旅會任務中,也和風行者們有所交集。不過也有其他原因,四師叔祖縹有梅門下有位易弦師,外出遊歷幾年,糊裡糊塗成了風行者學派前任主事的兒媳婦。
丁鐺說到這裡,不禁想起二十年前,他與甘棠的對話。當時他中了戰魁一刀,身受重傷,心灰意冷,甘棠卻鼓勵他說:「寧寧擁有師父的夢想,也有師母的堅強。她一定可以延續師父的意志。」
現在看來,他的意志,不止被丁寧延續,也被長年來行走江湖的調律師們所延續。他在內,經營學派;調律師們在外,經營人脈。
最終,才有了今天。
「調律師學派成立後,會由四位天響師共執學派事務。」丁鐺繼續說明:「第一位是司笛,主掌祭祀祖師事務,同時也是學派的領導者,學派大事由司笛決策。」
丁鐺伸手,從旁接過一個錦盒,雙手恭敬地將錦盒打開,展露出一支碧玉短笛。
「祖師的玉笛已隨祖師而去,我們依照祖師玉笛樣式,重新打造了這支玉笛,此後便是司笛的信物。」
丁寧與應鐘二人,站在台旁,看著那支玉笛,心中思緒有些紛亂。他們二人與玉笛,可說是相當有緣,卻也無緣。二十一年前,兩人第一次出遠門,便是為了尋找祖師玉笛,卻未果。十年前,兩人在雲龍事件時,碰到的陸詠師妹,手中玉笛,與這支玉笛可說是一模一樣。
當年,應鐘與陸詠隨著慕容杰押送龍鬚先生回到北洛後,陸詠便向應鐘辭行,直到離去,都沒有透露自己是哪一脈的傳人。應鐘雖然有些失落,但調律師也就五大支脈,他總覺得遲早會再次碰面,沒想到十年過去,不但再也沒見過陸詠,連認識陸詠的人都沒有,就彷彿她沒有師父,也沒有師兄弟。
直到調律師學派要成立,丁鐺與幾位師叔商量,依照師叔們記憶中的樣式,找了名工巧匠重造玉笛,他們二人才知道當初陸詠手中玉笛,恐怕就是祖師隨身之物。
想來陸詠不是祖師的後人,就是祖師秘而不宣的傳人。
兩人曾想過是否將此事稟報丁鐺及眾位師叔祖,但對於祖師另有傳人,甚至傳承玉笛一事,幾位長輩恐怕會心裡不是滋味,因此兩人討論幾次,最終沒有報告關於陸詠持有玉笛的猜測。
應鐘心中苦笑,連調律師學派成立的今日,陸詠都沒有到場,恐怕未來一生再也沒有機會相見。
「司笛以下,另設司琴、司箏、司鐘三職。司琴綜理調律師學院的教學事務,司箏管理學派大小雜務,司鐘則專司戒律懲罰。」丁鐺繼續說道:「敝人不才,只有苦勞,經過各位師叔、師兄及天響師的推舉,擔任調律師學派第一任司笛。有請三師叔。」
三師叔君陽從台前走上木台,他已年過八十,但鬚髮僅是灰白,看起來倒和丁鐺年紀相差不大。因為天響師湛露的大弟子、二弟子均已過世,三弟子君陽便是在世備份最高之人。
君陽拿起錦盒中的玉笛,恭敬地舉在頭上:「弟子丁鐺聽命。」
丁鐺轉身面向君陽,長跪在地。
君陽將玉笛放在丁鐺的面前,朗聲道:「經全體天響師議決丁鐺為司笛,可願承此命?」
丁鐺雙手高舉,接過玉笛,也朗聲道:「天響師丁鐺,願奉祖師玉笛,盡心竭力,為學派事。」
丁鐺言畢,君陽點頭,轉身下台。
丁鐺緩緩起身,手執玉笛,說道:「有請四師叔、丁寧、方中。」
縹有梅、丁寧和五師叔柏舟門下弟子定方中,一起上台,排成一列。
丁鐺對縹有梅行了一禮道:「師叔得高望重,急公好義,學派成立之初,還請師叔擔任司鐘,嚴掌紀律,以正學派。」
縹有梅點點頭,嗓門依舊大聲:「諾。這些日子,辛苦你了,師叔還有力氣的一天,就幫你看照學派一天。」
丁鐺再次對師叔行禮致謝,隨即轉身面對丁寧:「天響師丁寧,學派首重教習,司琴之職,不容懈怠,妳可願承此任?」
丁寧低頭道:「丁寧願任司琴。」
丁鐺點頭道:「很好。」
隨後,丁鐺便任命定方中為司箏,調律師學派正式宣告成立。
縹有梅等三人走下台後,丁鐺再次對賓客致謝,此時慕容杰站起身來,聲音中氣十足:「法師學派恭賀調律師學派成立,致贈匾額一副!」
法師學派的兩位法導早已準備好,扛著匾額走上台去。
丁鐺對著慕容杰回禮三次後,說道:「非常感謝慕容大導師及法師學派的厚禮,調律師學派永不或忘,兩派情誼永如今日。」
幾名調律師已經搬了木桌上台,讓匾額立在桌上。
丁鐺伸手握住匾額上的綢緞,用力掀開,卻只見匾額上寫著四個大字。
「千古絕響」。
「千古絕響」的匾額當天就掛上了調律師學派的大門。本來丁鐺是有準備別的匾額,但法師學派的大禮,讓原本的匾額,改成掛到內廳。
賓客中午用餐後,大多下午便陸續告辭離去,連楊書嵐、文星榕等留下來過夜的好友,也在晚餐後紛紛返回別院休息,把時間留給調律師們。
當晚,丁鐺坐在吟律堂內正中大位,以下是司琴、司箏、司鐘,再來才是幾位師叔。這是丁鐺第一次在長輩面前坐正位,心裡有些不習慣。
就在丁鐺正準備說話的時候,忽然從外面傳來一道清亮的笛聲,隨著笛聲悠揚,吟律堂內的法力也隨之化為各色光點,飄盪起舞。
「是誰?」丁鐺站起身來。
「是師尊的笛聲!」君陽、縹有梅等湛露直傳弟子,全都面色大變,紛紛下拜,但笛聲繚繞,卻分不出是在哪個方向。
「陸師妹?」應鐘卻是驚乎一聲,身形晃動,來到吟律堂門口,卻見外面也滿是光點環繞,笛聲彷彿從四面八方傳來。
「什麼陸師妹?」丁鐺問道,但應鐘心思卻在門外,沒有回答。
「稟司笛,十年前應師兄和我曾參與雲龍事件,當時有位陸師妹,就帶著一支玉笛,施展共鳴術,協助完成任務。」
「那支玉笛,什麼樣子?」丁鐺還沒說話,縹有梅便忍不住問。
「稟司鐘及各位師叔祖,陸師妹手中玉笛,與司笛的玉笛近乎相同。」
「什麼?」
「那是……」
眾人心思大為震動,沒有人說出來,但心中卻同樣是這四個字:「祖師玉笛!」
一旁的應鐘已追出門外,卻只聽見笛音漸弱,直至細不可聞,周圍飛舞的光點也慢慢消散,歸於寧靜。
「找不到師承的那位調律師?」丁鐺想起當時丁寧回來,有問過這位師妹的事。
「是的,至今仍不知是哪一脈下。」丁寧老實回答。
「妳怎不早說?」縹有梅質問。
「好了,師妹,此事事關重大,司琴無法分辨玉笛真偽,未查明真相,也是不便多做揣測。」君陽打了圓場:「那位陸師妹,叫什麼名字?」
「陸詠,陸地的陸,吟詠的詠。」
「陸詠、陸詠……吟詠的詠……」縹有梅怔怔出神,不再言語。
應鐘走了進來,神情有些恍惚,本以為可以再次見到陸詠,最終卻仍是不見其人。
君陽嘆了一口氣,問道:「應鐘,這笛聲你可認得?」
應鐘回過神來,恭敬道:「三師叔祖,這是陸詠師妹的笛聲。」
君陽搖搖頭,眼神看向門外,緩緩說道:「我不認識你們口中的陸師妹,但在我耳邊聽來,卻像是師父的笛聲。」
丁鐺轉頭看向丁寧,丁寧也看向丁鐺。父女二人努力一生,終於成立調律師學派,沒想到當晚便有了意外,或意外之喜。
丁鐺看著手中玉笛,苦笑了一聲,他二十年來尋訪祖師玉笛不得,仿造一件,正品卻馬上出現。這究竟是祖師英魂現身,恭賀學派成立,還是祖師的傳人在暗示她手中玉笛才是正統?丁鐺看著表情或悲、或喜、或驚的眾人,緩緩走出吟律堂,站在學派大門外,回身仰望門上高高掛著的匾額。
又或者,那支玉笛只是來回應這句話?
「千古絕響」。
《天籟三部曲》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