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夜晶】
作者:FallCloud
淡淡的月光俯瞰夜晚,黑暗之中只有幾點螢燈。如同黑夜一般深沉的斗篷蓋住了這些持燈人的身影,除了六點火光隱隱將他們的面容模糊地勾勒之外,其他的一切都有如這片幾乎被月光所遺忘的夜。他們似乎正等待著一切都被月光給遺忘的時刻。
淺淺的雲煙遮上了天幕,微弱的星光緩緩地沉沒在幽暗裡,月暈也一點一滴地隱入其中。風嘯而過,塵沙枯葉吹過六點火光,他們的身影依舊不動,如磐。長長的寂靜,彷彿連呼吸都不存在,火光漸漸消逝,就如同那已毫無痕跡的星。
斗然,火光一振,一個黑色的人影緩緩站了起來。他被圍在六點星火之間,黑色斗篷罩住了全身,若不是他這一動,他就只是這一片夜的一部份。一點火光悄悄靠向他的面前,沒有持火的左手伸了出來,在他的面前緩緩張開。手掌心裡靜靜地躺著一枚蛋白色水晶,毫無雜質的純淨水晶。火映上了水晶,緩緩地在水晶上流動著,不是飛舞,是寧靜無波的流動。
他伸手接過了水晶,帶著火光的斗篷緩緩退回了原處,六個火光再度將他團團圍住。他雙手捧著水晶,將水晶高舉在面前,火光的隱隱照映下,他似乎仰著頭在注視著水晶,至以無上崇敬。
他跪了下來,低著頭,依舊是注視著手中的水晶。四周一片寂靜。
他的右手緩緩收入懷中,竟拿出了一柄短刀。刀上閃耀著火焰的律動,彷彿他的靈魂已刻上了刀。
刀光一閃。
紅色的熱淚從胸膛裡濺出,滴落在水晶上,恍若天造的紋路在水晶上渲染,一波又一波地倒映著低沉而寂靜的火。
「洛迪斯,原來你在這裡。」清脆的聲音從背後傳來。
年輕的影行者洛迪斯‧倫將目光從悠遠的天際移回了現實,看著這位有著一頭黑亮長髮的女子。
「我還沒有恭喜妳呢,蘭詠清戰神。」
「嘻嘻,你猜的沒錯,和我一起考上的兩個戰神,都是大塊頭。」蘭詠清撥了撥秀髮,流暢的動作似乎想要展現她動人的身形:「洛迪斯,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約定嗎?」
「嗯。」
「現在……現在我已經和約定一樣,當上了戰神……而你……」蘭詠清低下了頭:「你當上了影行者,但卻不是為了我……我們的約定。」
一瞬間,洛迪斯的眼神緊繃了起來,半晌,他嘆了一口氣,看著蘭詠清,眼神再度柔和:「對不起……妳知道的……我……」
蘭詠清止住了洛迪斯,搖搖頭,說:「城守大人有事情要找你,快去吧。」
洛迪斯一愣,點了點頭,朝著下樓的樓梯走去。
「洛迪斯。」
「怎麼了?」洛迪斯停下了腳步。
「你……你又要出去了嗎?」
「應該是吧,上次的任務並沒有達到城守大人的要求。」
「你每次一出去,都是好幾個月……」
「對不起,在妳當上戰神三個月後,我才回來。當我知道的時候,一直想要趕快完成……」
「洛迪斯,你……」
「詠清,妳是小姐的護衛,當然是待在城裡,小姐的身旁。而我……我是城守的手掌,要伸到遙遠的地方,去完成城守的命令。」
「我知道……所以……」聲音越說越小,最後的兩個字,似乎只有風聽見。
「洛迪斯!這真是太氣人了!」身材高大的城守也不管那張雕花桌子是多麼名貴,就這樣一掌用力地拍了下去。桌上的杯子一震而倒,城守那件大紅錦袍立時沾上了酒色。揮手斥退那些想上來收拾的僕人後,城守「砰」一聲坐回了他那張紅木倚上。
「大人,那些傢伙本來就是專門暗中壞事,防也防不住,還是別氣著了。」長年跟隨城守的老策士溫博先生緩了緩氣氛,轉頭對洛迪斯說:「洛迪斯,就在今天早上傳來了一個很糟的消息,馬護衛在城西被發現。」
「是他們嗎?」洛迪斯眼神中的驚訝一閃即逝,恢復了一貫的冷靜。
「除了他們,你說,還有誰有這種能力!」城守咆哮,洛迪斯默不作聲。
「洛迪斯,我知道你才剛回來,可是現在能夠信任的人只有你了,所以希望你能調查……」溫博說。
「調查?把水晶盟給我殺光了再說!」城守怒吼著。
「城守大人……」溫博似乎對城守的失去理智很頭痛。
「洛迪斯受命。」
洛迪斯離開了城守的豪華宅第,閃身到小巷子裡,幾經穿梭,最後推開一扇布廉,進到了一間窄小而骯髒的屋子裡。屋子裡擠著二十來個人,全都是滿身酒臭的男子,所穿的衣衫也都相當破舊,這裡顯然是一間下層酒館。
洛迪斯也不管旁人對他衣著的訝異眼光,跨過了這些和他有著天壤之別的人群,經過一扇發出噁心怪聲的破舊木門,進到內室。內室非常狹小,有一張陳舊的木桌,還有一個體型肥碩的中年男子坐在裡頭看著書,洛迪斯進來後把唯一的空位給佔據了,現在這裡連呼吸的空間都沒有。
肥碩的男人抬起頭,放下書,看了看洛迪斯,吐了一口氣說:「又是你啊!難怪外頭沒有攔住。怎麼,又來照顧我生意了嗎?」
「一樣。」洛迪斯左手一甩,一個小袋子飛跌在桌子上,發出了清脆的響聲。
肥碩男人瞇了瞇眼睛,用手拿幾袋子,把玩了一下,說:「很好。請告訴我特徵。」
「一樣,我說了。」
「對不起,這是這兒的規矩。我必須要再確認一次,不然要是賠大了,我可是會被……」肥碩男人嘿嘿笑了一下,用手指在喉嚨上比了比。
「胸前掛著水晶,水晶上有著血紅色的紋路。他們一共有七個人,找到哪個都無所謂。」
「我想起來了,嘿嘿。水晶藏在衣服裡,害我們確認的功夫,多花了許多啊。」肥碩男人看了看手中的袋子,眼神詭異地看著洛迪斯:「我從剛剛就想問了,為什麼這袋比較少呢?這是正常的價格,不是處理你要求的案子的價格。這麼多次了,你不會弄錯才對吧。」
「最近,他們在城西的森林裡,殺了一個叫做馬光度的戰士。」
「馬光度?」肥碩男人的眼睛眨了眨:「喔,我想起來了,是城老闆的護衛嘛!上次去參加戰神考試,只差一點點就成功了,對吧?」
「嗯。」洛迪斯的眼神之中忽然閃過一絲悲痛。
「好。規矩你知道吧?」
「知道。」
「七天之內,如果我們沒有找到他,退還一半。還有,如果根本就沒有這個人……」
「我知道,十倍價或一條命。」
洛迪斯走出了狹窄的巷道,經過城中央的大廣場,這是前往城西的必經之地。
「洛迪斯!」
一個聲音從背後叫住了他,洛迪斯轉過身,卻是一名穿著大批風的高大男子。
「索克?」洛迪斯皺了皺眉頭:「又有什麼任務嗎?」
「嗯。」索克靠近洛迪斯,低聲道:「殺一個人。奧弗‧波雷德。」
洛迪斯愣了一下,悄聲問:「那個法導?」
索克肯定地點了點頭:「幻塵法導‧波雷德。」
「什麼時候?」
「今晚,老時間,老地方。」說完這句話,索克高大的身形就隱沒在人群中了。
洛迪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任務必須執行。
「洛迪斯!」又是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,不過這次是個女性。
「詠清?」洛迪斯還是皺了皺眉頭:「妳怎麼跑出來了?不必保護小姐嗎?」
蘭詠清嘻嘻一笑:「我總是有出來透透氣的時候嘛!何況,我現在可是戰神喔,待遇當然是不一樣啦!」
「這麼說也對,哈哈,城守屬下也只有妳一個戰神而已。」說到這裡,想起了已經逝去的馬光度,洛迪斯的拳頭不禁握緊。
「唉……我只希望這一切趕快結束……」
「嗯?」
「沒什麼……我只是覺得好累,好想躲到山裡,誰也不見……」
洛迪斯拍了拍蘭詠清的肩膀,笑著說:「都這麼大了,別鬧小孩子脾氣。妳不是都已經三……噢……」洛迪斯看了看自己無辜的左腳,和一臉生氣的蘭詠清。
「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,你這個三十四歲的老頭子!」
今晚的天空如同那晚,深沉而寂靜。洛迪斯換上了黑色的衣服,靜靜地在巷子的角落裡等待著。他身上的黑與那片不被月光眷顧的陰影已融為一體,他平靜而悠長的呼吸,就似緩緩拂過夜夢的無聲之風。
索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巷子口,他背上那把又寬又大的刀,即使收在鞘中,還是讓洛迪斯感到一陣冷意。索克擺擺手,洛迪斯無聲地跟了上去。他們兩人在巷子裡自如穿梭,彷彿整個夜晚都屬於他們。
過不多時,兩人已經伏在一間房子的屋頂上。
「他就在下面房間的床上。」索克低聲說。
「嗯。」洛迪斯輕輕一跳,翻身下落:「潛殺!」
黑影一閃,只聽一聲慘叫,洛迪斯全神戒備地站在窗旁,屋內的角落跌坐著一個人。只能依稀見到他摀著胸口,面容形貌都看不清楚,這裡是黑暗的領域。洛迪斯右手一動,正準備擊出第二刀時,那人的手忽然一振,一道法力脫手而出:「坱瀰……呃啊!」
索克右手拿著他那柄大刀,冷冷地對著洛迪斯說:「你在遲疑什麼?」
「我怕他反擊。」
「所以你給他反擊的時間?」索克大刀一揮,低聲喝道:「好了!快走!」
洛迪斯看了倒臥在地上的一團黑影一眼,閃身跳出窗外,結束了這次的任務。在黑夜的照拂下,洛迪斯有個疑問沒有說出口。
「我的一劍能讓法導毫無防備?」
兩天後,洛迪斯被一個衣衫藍縷的小孩子給帶到了那間酒館裡,等待著他的似乎是個好消息。
肥碩男人還是坐在他的老位子,瞇著眼睛:「羅因‧吉米爾,外號叫做小吉。」
「在哪裡?」
「還沒出城,不過他後天就要離開,我建議你等他出去再動手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因為根據我的資料,你每次和這些傢伙動手,好像都引起了些很難收拾的殘局吧。嘿嘿。」
「哼。」
「他住在東城的麥歐斯酒館,就一個人。身高和你差不多,不過比你瘦些,頭上是金色的短髮,眼珠是灰色的,很好認。我們用特殊的方法確認過了,他身上的確戴著你說的東西。」
沒說什麼,洛迪斯轉身就走。
「等等,別這麼急。我還有件事情要告訴你。」
「什麼?」洛迪斯停步。
「小心點,大主顧。他和你一樣,是個影行者。」肥碩男人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。
洛迪斯又走到了城中大廣場,但他卻遲疑著,應該回城守府,還是到東城。就在他迷惘的時刻,一個熟悉的聲音又在背後響起:「你好久沒有和我說話囉!」轉身,果然是青梅竹馬的戰神蘭詠清。
「我的任務還沒完成。」
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可是這又沒關係!」
「我才想問,妳怎麼又跑出來了?」
「我不是說過了,當上戰神後,待遇變好囉!」
「也對,妳可是城守唯一的戰神。」
「你到底在做什麼任務啊?」
「妳怎麼突然又問了?我不是說過,不能問,我也不能說。」
「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嘛!」蘭詠清笑燦如花:「人家現在已經是戰神啦,和以前不一樣!」
「不行,這是命令。」
蘭詠清好像有一點失望,跺了跺腳,說:「好吧,不說就不說。別是什麼可怕的任務就好。」
洛迪斯黯然,他不僅是城守的手掌,還是拿著尖刀的手掌。
「洛迪斯……水晶盟到底是什麼呢?」蘭詠清忽然這麼問。
「水晶盟啊……」洛迪斯嘆了口氣,沒有繼續說。
「我只知道他們是個很神秘的團體,到處……到處殺人,而且沒有什麼理由。」蘭詠清說。
「不,他們是有目的的行動。我追他們這麼久了,我很確定。」
「你不是說你不能說你的任務是什麼嗎?」蘭詠清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洛迪斯。
「反正妳不都知道了嗎?」洛迪斯苦笑:「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妳。」
「嗯……」蘭詠清的眼神忽然有些哀傷:「你……洛迪斯……不管你做了些什麼,我……我都……」
「水晶盟裡的人,都有一塊水晶。」洛迪斯似乎不願意蘭詠清再說下去:「這塊水晶賦予他們強大的力量。」
「力量?」蘭詠清的哀傷忽然全都藏了起來:「什麼意思?」
「就是擁有力量,染上自己血痕的水晶擁有力量。」
「染上他們的血?」
「嗯。這樣就只有他們自己能使用水晶的力量。」
「真是神秘呢。」
「神秘不是重點……那無法預測的力量才是水晶盟可怕的地方。」洛迪斯的眼睛望著遠方。
「洛迪斯……別再和這些可怕的人……」
「詠清,我一定得做到。」洛迪斯認真地說著。
「是嗎……」蘭詠清幽幽地嘆了口氣,沉思了一會兒,抬起頭來,恢復了她的招牌笑容:「嗯,我該回去囉!你趕快把任務完成,別整天這樣皺著眉頭的!」
洛迪斯的手不禁伸上了額頭,風霜似乎真的在他的臉上切割侵蝕。
洛迪斯在城裡暗自跟蹤了兩天,終於等到吉米爾出城的時候。洛迪斯雖然很清楚情報來源的準確性,但他這次絕對不容許任何的變數讓他抓不到目標。
洛迪斯遠遠地跟在吉米爾身後,他的打扮非常普通,就像一名單純的旅行者。吉米爾也是,穿著洗滌痕跡相當明顯的褐色披風,一頭金髮也沒有像平常一樣閃亮,似乎也不是單純出城走走。
和夜晚的黑暗完全相反的烈日正蒸融著大地,耀眼的陽光無論用什麼來遮蔽都毫無幫助,就彷彿要將世上所有的黑暗都趕回深淵一般,強烈卻溫潤的亮。
出城已經一段距離了,洛迪斯打量了一下周遭,快步趕上了吉米爾。吉米爾對於洛迪斯這位跟蹤者似乎毫無所覺,依舊是以他緩慢的步伐前進著。
斗然,就在洛迪斯與吉米爾相距十步之時,吉米爾回身。
「是你!倫。」吉米爾的聲音低沉而有力。
「吉米爾。」
「跟著我有什麼事嗎?我們兩個應該沒有什麼相關吧。」
「馬光度是我的朋友。」
吉米爾的眼神一變,以他獨特的嗓音說道:「是嗎?我不知道。」
洛迪斯沒有說話,但他的右手卻緊握了。
「倫,我只是執行命令,你知道的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但洛迪斯的手卻沒有鬆開。
「倫,我們第一次見面,是在影行者考試的時候吧?」吉米爾突然嘆了口氣,把話題轉開了。
「嗯。」
「那一年只有我和你通過。」
「是。」
吉米爾忽然微微一笑:「而且我們也走上了相同的路,做一樣的工作……」
「是一樣的工作,可是是不同的路。」
吉米爾一愣,正想說話,眼前卻欺來一道白光。
「潛殺!」洛迪斯起手就是絕招。
「你!」吉米爾似乎完全沒有料到這個變故,一時之間連退三步,竟然完全沒有辦法抽出隨身兵器。
「刷」一聲,洛迪斯手中短刃割開了吉米爾胸膛的衣服。
一顆隱隱閃著紅色光紋的水晶在太陽輝映之下發著光。
「倫!我是受命而行,你……」洛迪斯一刀又來,吉米爾右手從腰間抽出一柄劍,準確地迎上。只聽「噹」一聲清脆,洛迪斯順勢彈了開。
「倫,有話好好說……」吉米爾似乎永遠都沒有把話說完的時候,洛迪斯身子一斜,一道詭異的弧線在吉米爾眼前劃開。吉米爾怒吼一聲,揮劍下擊,又準確地把洛迪斯的短刃給截下。吉米爾的劍看起來是特別打造的,雖然寬度和一般長劍沒有兩樣,長度卻遠比長劍來得短,但又比匕首要長許多。
「可惡,你是來真的啊!」吉米爾終於放棄和洛迪斯好好談,主動揮出一劍。洛迪斯卻簡單地閃了過去,接著揉身向上,又是一刀揮出。
「暗切!」吉米爾沒有選擇抵擋,而是側身避開,接著一劍刺出,帶著墨黑光團的法力之劍。
「潛殺!」洛迪斯落在吉米爾身後,吉米爾一劍刺空,隨著他身影的摔落,劍上的那團黑影緩緩散去,刃白如光。
「對不起。」洛迪斯站穩身形:「我只是贏在突擊。」
吉米爾沒有回應。
洛迪斯的神色有些落寞,他回到了城守府。城守的心情似乎已經平復了,坐在位子上看帳本,溫博先生一如往常地站在城守身旁。
「任務完成了?」城守抬起頭來,看著洛迪斯,他深鎖已久的表情突然開展,似乎好消息已經傳來了,但溫博打量了洛迪斯兩眼後,神色卻有些凝重。
「抱歉,沒有。」洛迪斯躬身。
「怎麼回事?」城守的表情又結冰了。
「我以為那一刀已經讓他不能再動。」
「你已經連續失敗兩次了,洛迪斯。是不是最近有些什麼事呢?」
「抱歉。」
「算了,你先去休息吧。有事情我再通知你。」
「是。」洛迪斯又鞠躬,轉身退了出去。
「洛迪斯!」在花園裡會叫住洛迪斯的人只有一個。
「是妳啊。」洛迪斯緊繃已久的神情總算稍稍舒緩。
「我……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好?」蘭詠清用非常認真的語氣說著。
「嗯,什麼呢?」
「我們……我們回去吧……」
「咦?」
「離開這裡……離開這一切……回……去……」蘭詠清低下了頭。
「詠清,我發過誓。」
「我知道,我知道,我知道你沒有報仇前不回去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我……我好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……」
「是真的。父母死去的那一夜,無論我多麼想要忘掉,都是真的。」
「十年了……洛迪斯……十年了……這些日子來我覺得好累,我好想回去……」
「別任性了。」
「可是,可是……現在……」
「詠清……」洛迪斯的雙手按住了蘭詠清的肩膀:「我答應我的父母,我會做到。然後……我會帶著妳一起回去……相信我。」
蘭詠清沒有說話,她的眼淚不知道是為了家鄉,還是歲月。
月光寂冷。
「斬雷式!」巨大的刀砍在地上,那幾乎照亮整個夜晚的一閃,黯淡了下來。
索克巨大的身形終於倒了下來,他那自從練成後從未失手過的絕招斬空了,而那自取得以來從未離身的大刀,也從他的手中脫落了。
「哈哈,做這行久了,我常在想我會怎麼死。但我一直以為我會在任務裡被一個法導給貫胸。但被一個……被一個……」索克的眼睛睜著,就像他沒有說完的話一樣。
洛迪斯在城中快步行走著,穿越了無數的人群與街道,他轉進了一條暗巷,一名身上披著藍色披風的人正等著他。
「薩尼維亞,什麼事?」洛迪斯站定腳步,他的呼吸一點也沒有快跑過的痕跡。
「很抱歉把你叫出來,但是杜先生召見,似乎有緊急的事情。」這名叫做薩尼維亞的男子說道,他振了振披風,露出了腰中的長劍。
洛迪斯沒有回答,兩人並肩而行,又穿過了幾條巷子,來到了一間破舊的小房子前。這附近的巷道不但窄小,還相當髒亂,屋舍泰半已經倒毀,幾乎沒有人住在這兒。
推開陳舊的木門,洛迪斯和薩尼維亞進入了這間小屋,裡面除了一張桌子和一張椅子外什麼都沒有,椅子上坐著一名穿著黑色連身斗篷的人。斗篷將他的身形面貌都包覆住了,完全看不清他的模樣。
「薩尼維亞,洛迪斯。」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說著。
「是,不知杜先生有何命令?」薩尼維亞恭敬地問。
「倫?」
「是。」
「倫,索克死了。」杜先生的聲音平靜而沉穩。
「索克?」洛迪斯的聲音有些顫抖。
「嗯,索克死了。」杜先生緩緩地說。
「不可能,索克的實力幾乎可說是戰神之首啊,怎麼會……」薩尼維亞吃驚地說。
「你要他去殺誰?」洛迪斯冷冷地問,薩尼維亞轉頭看著洛迪斯,似乎覺得他說話的語氣非常無禮。
「我沒有要他去殺任何人。」杜先生回答。
「這座城裡,沒有人殺得了他。他在哪裡?」洛迪斯目光炯炯地盯著杜先生。
「他在城裡。」杜先生說。
「我五天前才和他在一起,他沒受傷。」
「他沒受傷,他死了。」杜先生哼了一聲。
「誰殺的?」
「不知道。」杜先生忽然瞥了薩尼維亞一眼:「薩尼維亞,你這幾天在哪裡?」
「我?」薩尼維亞似乎很疑惑為什麼杜先生突然問這個:「在西村,陪我妻子和小孩。」
「是嗎?」杜先生哼了一聲:「你前天開始就在城裡了吧?」
薩尼維亞的臉突然抽動,咳嗽了兩聲後,答道:「我……我來找那個……我那個……老朋友。我好久沒見她了。」
「哼……倫……」杜先生的頭抬起:「索克死於劍傷。」
「什麼?」薩尼維亞忽然大叫一聲:「不是我!不是……」
「潛殺。」洛迪斯身影一動,薩尼維亞仰天倒下,一刀劃開胸口,深入心臟,閃著詭異紅光的水晶從衣服的裂痕中露了出來,和胸膛之血一樣顏色的紅光。
「倫……」杜先生嘆了口氣:「我們死好多人了。一個月以前,我以為阿陶的死是意外,沒想到索克昨天死了。現在又死了薩尼維亞,這個叛徒,我們只剩下四個人了。」
洛迪斯看著薩尼維亞倒下的身影,心中的憤怒似乎還是無法平息。
「倫,你知道吉米爾的行蹤嗎?」杜先生問:「我想把他叫回來,接薩尼維亞的任務。」
「不知道。我和他昨天分手,不知道他去哪兒。」洛迪斯答到。
「你和他見過面?」杜先生似乎有點吃驚。
「對,城守要追馬光度的事,我和他演了一場戲。」
「之後呢?」
「他就走了。」
「也罷,他才剛做完任務,是該休息了。」杜先生陷入了沉思。半晌,杜先生抬起頭來,看著洛迪斯:「該是結束一切的時候了……倫。我去把張慕翎找來,你們的目標是這座城的管家。」
「領命。」
三天後。
「洛迪斯!」蘭詠清又從背後叫住了洛迪斯,他正在城守府的園子裡沉思。
「嗯?」
「洛迪斯……你這幾天,心情好像很不好。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?」蘭詠清走到洛迪斯身旁,輕輕地問。
「有一點……我或許是在害怕吧。」
「與其說害怕,我倒覺得你像是在猶豫,在迷惘。」
「迷惘……是嗎……」洛迪斯低下了頭。
「要不要到城外走一走,透透氣?」蘭詠清笑了笑:「這樣子心情說不定會開闊點喔。」
「嗯……也好。」洛迪斯說著,和蘭詠清並肩走出了城守府,經過了筆直而氣派的大街,離開擁擠而平凡的人群,走入了由碧樹翠草所構成的世界。
「洛迪斯……」蘭詠清慢慢地走著。
「又怎麼了?」
「我問你……你為什麼要加入水晶盟?」洛迪斯霍然停步,蘭詠清卻隨著低低的嘆息慢慢地走著。
「妳……妳說什麼?」洛迪斯全身一顫。
「我說……你為什麼要加入水晶盟?」蘭詠清回過了身,兩人相距不過五步,但這距離卻彷彿越來越遙遠,直到無法觸摸,無法凝視。
「我……」洛迪斯忽然說不出話來。
「我是戰神,你還記得吧?」蘭詠清的嘴角試圖一笑,但卻一點都不像是個笑。
「我早該想到,連皇帝的親衛都不是戰神了,城守怎麼可能讓一個戰神當他女兒的護衛?」洛迪斯忽然一聲笑,笑自己的愚蠢。
「洛迪斯,我受命調查水晶盟已經很久了……久到足以讓我知道,你也是……」
「詠清,對不起。我要報仇,我要力量。」洛迪斯的語氣忽然單調而平淡。
「可是,你也不能……你也絕對不能……」蘭詠清的神色非常黯淡:「水晶盟的成員,每個都滿手鮮血。」
「自我進城,一直如此。」
「水晶能獲得多少力量?為了這樣而背叛,你真的認為值得嗎?」
「我需要力量。」
「你……你……我……」蘭詠清咬了咬牙:「我絕對要打醒你!」
「詠清!」洛迪斯反射性地向左閃開,蘭詠清突如其來的一拳落空了。
洛迪斯左手一翻,直接抓向蘭詠清的手臂,但蘭詠清身子一滑,反手一擊,洛迪斯的左手竟硬生生地被彈開!
「詠清!妳……」
「我是戰神,不要忘了。」蘭詠清沒有再說,右手一晃,又是快速一擊。但洛迪斯的身法比她的拳頭還要更快,一個輕巧的迴身,連避兩擊,竟然轉進了蘭詠清的背後。
「詠清,我不想傷害妳。但,我真的需要水晶的力量。」
蘭詠清沒有說話,轉身又是一拳。
「如果……如果妳不能理解,我……」洛迪斯向後一躍,拉開了兩人的距離,右手拿出一柄匕首:「妳的劍呢?」
「我不需要劍,劍是用來對付敵人的。」蘭詠清的眼睛裡含著淚光:「我……我要用我的雙手,把你給打醒!」
「妳!索克是妳……」洛迪斯忽然驚覺,索克死於劍傷。
蘭詠清沒有回答,揉身一擊。
「對不起,詠清……我一定要完成我要做的事……」洛迪斯手中短刃閃著白光:「我和妳的約定……我和我父母在天之靈的約定……即使是妳,詠清,也不能阻礙我。」
緩緩的一句話,蘭詠清的拳也跟著緩了下來,最後,蘭詠清閉上了雙眼,比水晶還要更美的晶瑩之露卻沾濕了周遭的每一株小草。
「倫,你什麼時候改用劍啦?我怎麼都不知道。」陰暗的廢棄屋裡,一名穿著深色長袍的男子張慕翎對著洛迪斯說,他的眼睛不斷打量著洛迪斯腰間掛著的一柄長劍,似乎非常感興趣。
「你再說一句,我會殺了你。」洛迪斯冷冷地說著。
「張,他是認真的。」向往常一樣坐著的杜先生平靜地說,他似乎從洛迪斯冰冷的語調裡聽出了什麼。
張慕翎聳了聳肩,似乎並不在乎,笑了笑說:「杜先生,我們今天晚上就行動嗎?」
「對,很抱歉讓你星夜趕回來,又馬上要出任務。」
「沒關係,我不在意。」張慕翎擺了擺手,表明他真的沒問題。
「你先出去吧,倫留著。」杜先生吐了口氣,不帶感情地說著。
「是。」張慕翎看了洛迪斯一眼,退了出去,留下兩人在這間破舊的房子裡。
「倫,這是怎麼回事?」杜先生看著洛迪斯腰中的劍,問著。
「這是我最重要的人的東西。」洛迪斯說。
「嗯?」
「我希望,這一切結束後,你要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。」
「喔?」
「我要知道這是不是值得!」洛迪斯猛然一吼,他平靜的情緒似乎完全失控,然後,轉身離去,留下嘴角正淺淺笑著的杜先生。
洛迪斯推門而出,張慕翎就站在門旁。
「對不起,倫,我不知道……」
話還沒有說完,洛迪斯的眼睛盯在張慕翎的咽喉上,寒如霜刃的目光,彷彿要斷開一切。張慕翎想起了洛迪斯先前所說的話,登時閉上了嘴。
「走吧,我們還有任務。」洛迪斯平靜地說。
「要不要先計畫一下從哪裡下手呢?」
「城裡唯一可以阻止我們的人,兩天前就不在了。」洛迪斯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在顫抖,即使他的語調還是一樣的平靜。
夜半,洛迪斯在房中閉目沉思著,神情看不出半點波紋,直到窗外傳來了幾聲輕響,洛迪斯才睜開眼睛,緩緩站起身來,推開了窗戶,和張慕翎對望一眼,翻出了窗外。
洛迪斯瞧了瞧四周,低聲說:「沒人?」
「我很確定,不然我怎麼敢叫你?」張慕翎也低聲回應。
「走。」洛迪斯下了簡單的指示,兩人無聲地在城守府中的迴廊裡飄動。
洛迪斯轉頭看了張慕翎一眼,似乎對他也能如此走路感到奇怪。張慕翎接收到洛迪斯疑惑的眼神後,只是淡淡地說:「做這行,不這樣不行。」
兩人迅速地到了城守房間的附近,張慕翎低聲問:「要怎麼進去?衛兵呢?」
「從門走進去。見一個,殺一個。」洛迪斯的計畫簡單明瞭。
「我第一次出任務,這麼隨興。」張慕翎似乎對洛迪斯感到很無奈:「算了,這裡是你的地盤,你說了算。」
「這整間房子裡所有人加起來,也阻止不了你我。」洛迪斯說了這句話後,沒有多說什麼,默默地走到轉角處,接著突然竄出,無聲的白光一閃,只見洛迪斯左右手各扶著一個護衛,正緩緩將他們放到地上。張慕翎探頭出來,看到這一幕,只能吐吐舌頭:「這樣的計畫,也只有你才能成功。」
洛迪斯沒有答話,伸手一推,城守的房門開了,映入眼簾的背影卻不似中年發福的城守,是個高高瘦瘦的男子。
張慕翎還沒有發覺,洛迪斯已經沉聲問道:「你是誰?」
「我?」那名男子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:「我叫波雷德。奧弗‧波雷德。」
洛迪斯的雙手一顫,張慕翎已經脫口叫道:「幻塵法導波雷德?」
「是,就是那個波雷德。」
「那我之前殺的呢?」洛迪斯靜靜地問。
「我的弟子。」波雷德轉過了身,透過窗外的燈火,他那雖邁入中年卻依稀俊美的臉龐,罩上一層寒霜。
「我早該知道,你不會這麼容易被我殺死。」
「倫,你之前去殺過他?」張慕翎顯然不太相信。
「算是。」
「城守呢?」張慕翎直接切入正題:「他似乎並不在這裡。」
「他難道在這裡等著你們來殺嗎?」波雷德冷笑:「我和他自小認識,他有幾斤力氣,我很清楚。」
「倫,你看怎麼辦?」張慕翎把這個棘手的問題丟給了洛迪斯。
「殺了他是我的任務,我會完成。」
「好吧,那我只好陪你囉。」張慕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:「波雷德法導,你認識我嗎?」
「我知道,我只是不敢相信,你也是他們的一員。」波雷德的眼神深邃無垠:「張法導。」
「呵呵,被認識的感覺其實還挺不賴的。」張慕翎笑了笑。
「至於你,城守對你一直很信任,直到你花了三個月跟蹤一個水晶盟成員卻全無結果之後。只是他沒想到,你竟然在那個時候入了水晶盟。」波雷德嘆了口氣:「還有,蘭戰神對你也是……」
話沒說完,一道白光欺身!
波雷德雙手一揚,一道灰色的法力屏幕瞬間升起,洛迪斯右手的短刃才剛觸到屏幕,立刻震開。
「碎星彈!」張慕翎雙手交疊,無數金黃色的法力圓珠激射而出,但灰色的屏幕上擊起了陣陣漣漪,但始終無法擊破。
「潛殺!」洛迪斯的胸口忽然亮了起來,在黑夜裡尤其明顯。他的身影在一瞬之間變淡,浮起一片透明的朦朧感,然後一閃而過,毫無阻礙地穿過了屏幕,一刀揮下。
「坱瀰紛天式!」波雷德反應奇速,身形一側,雙手一擺,隨著法力的迴轉,如同塵土飄盪一般的法力將兩人隔開。洛迪斯此時已恢復了原來的色彩,登時被法力給逼退。
「凌光閃!」張慕翎胸口也發出了光芒,一道尖銳的法力穿透塵土,迅速無比地在波雷德左肩上灑下一道血痕。
「坱瀰懸天舞!」波雷德不顧身上傷痕,摧動法力,一團又一團的光粒快速地迴旋,幾乎盤據整個房間。
「魂壁!」張慕翎咬了咬牙,一團詭異的光幕繞住全身,迎上坱瀰懸天舞。張慕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,但半點法力都沒有打在他的身上。
另一邊,洛迪斯的身影忽隱忽現,但幾個縱躍後,他的身上已經佈滿了傷痕。任誰都看得出,他並沒有辦法長時間維持穿透法力的能力。
終於,捲動整個房間的氣流消失了。波雷德喘著氣,幻塵法導果如其名。
「你們的水晶,果然有著特殊的力量啊。」波雷德的胸口起伏著,但語氣卻平穩異常。
張慕翎身旁的光幕已然消失,但他臉上的表情卻依舊是非常痛苦,似乎方才他真的是以靈魂為屏障。洛迪斯的情況也很糟,全身上下衣服破洞不下上百個,左手臂還浴著鮮血。
「你們是靠著水晶的力量,才能與我打成這樣吧。」波雷德笑了笑:「不然你們兩位的實力,加起來也不如我。」
張慕翎沒有答話,他似乎並不想要否認這一點。
「不過,顯然是到此為止了。」波雷德的胸口不再起伏不定:「坱瀰穿天截!」
一句話還沒說完,洛迪斯和張慕翎兩人本能地跳離了原本所在的位置,但那道從波雷德手中擊出的銳利法力卻不是朝著他們任何一個人。
輕輕的一響,張慕翎不敢置信地看著法力的目標,洛迪斯也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空無一物的胸口。
水晶破碎。
波雷德笑了笑:「你剛才怎麼沒有住意到,在閃避的過程中,水晶的繫繩老早就被切斷了呢?」
一道紅色的法力破空而出,憤怒的張慕翎毫無預警地偷襲。波雷德卻完全不當一回事,輕描淡寫地隨手揮出一道法術,將其攔截。
就在同時,洛迪斯卻迷惘地思考著方才的一切。
少了洛迪斯的幫忙,張慕翎完全被波雷德給壓制住了,無論他胸口的光芒多麼閃耀,都無法傷到波雷德一絲一毫。反觀波雷德,每道法術都迫到張慕翎面前,雖然大多還是被化解,但手忙腳亂的張慕翎已經中了好幾道法術。
「坱瀰盤天陣!」
巨大的法術壓制到張慕翎的面前,他深深地看了還在發愣的洛迪斯一眼,知道自己這次避不開了。
忽然,洛迪斯驚醒,那是法力即將擊中張慕翎的一瞬。
洛迪斯本能地飛身而出,身影恍若鬼魅……
「潛殺!」
洛迪斯緩緩地跟在杜先生身後,他們已經出了城,正在山野之間步行著。杜先生依舊沒有什麼表情,洛迪斯的臉色則陰沉地可怕。
「我們的目的地究竟是哪裡?」洛迪斯淡淡地問。
「你不是想要知道一切?」兩人又恢復了沉默。
過不多時,來到了一間小屋子前。洛迪斯左右環顧,剛才到達這裡的路徑之複雜,足以讓任何人暈頭轉向。這也是一間簡陋的房子,木頭泰半已經出現腐朽的痕跡,但看起來卻依然穩固如昔。
「進來吧。」杜先生推開了門:「你想知道的,我會在這裡告訴你。」
洛迪斯無言地跟了進去,進門的那一剎那,他的左手緊緊握住了腰間的劍鞘。
屋內的擺設相當典雅,也打掃的非常乾淨。雖然不少家具都有些年頭,可是卻一點也不覺得破舊。洛迪斯環顧四周,直到杜先生請他在一張椅子上坐下。
「杜先生。」
「嗯?」
「馬光度是我最好的朋友。」
「是嗎……抱歉,不除了他,殺不了城守。」
「蘭詠清和我認識三十年了。」
「我本來沒打算對她下手,可是她自己介入了這件事……」
「我已殺了很多無辜的人。」
「是的……他們的犧牲是有價值的……」
「你可以告訴我,水晶究竟是什麼嗎?」
「水晶?」
「我入水晶盟,卻不知道水晶的力量來自於何處。」
「以血為引,力量存於自然蘊化之際。」
「我要力量,你給我力量。但,你究竟想要做什麼?」
杜先生站起身來,走了幾步,背對著洛迪斯,嘆了口氣,緩緩說:「你是水晶盟的第七個成員,也是最後的成員。可是,我對你卻最信任。」
洛迪斯不語。
「你知道為什麼嗎?因為你從來不瞞我,什麼事都不瞞。」杜先生有意無意,又看了洛迪斯腰間的劍一眼。
「我們約定好了。我幫你做事,你給我力量。」
「現在,連張慕翎都死了。我真的想不到。」
「抱歉,我之前就應該殺了波雷德的。」
「這不是你的錯,是索克弄錯了情報。」
「我不覺得我能一擊重傷波雷德,只是我沒有再調查。」
「無論如何,事情總是結束了。」
洛迪斯沒有答話。
「來,我帶你去看一個人。」杜先生伸手推開了櫥櫃,竟然是個暗室。洛迪斯隨著杜先生走了進去,本以為是個陰暗的小房間,沒想到卻燈火通明。雖然沒有半扇窗子,但牆壁上卻點滿了燭火,比烈日還亮。
房間的正中央是一個水晶做成的長箱,裡面躺著一名女子。她的臉色蒼白,桃紅色的長髮整齊地束在胸前。
「她很怕暗……」杜先生輕輕撫著水晶箱。
「她是?」
「我的妻子。十四年前死在這裡。」
洛迪斯只覺得全身一冷。
「十四年前,波雷德還有郁滿臣來到這裡,為了殺一個人。」
「郁滿臣尋道者?」
「對,我叫張慕翎和阿陶去殺了他,很久以前的事了。」
「他們來殺誰?」
「我不知道,我也不認識。我只知道,他們的戰鬥一路延續到這裡,我只知道,他們傷了不該傷的人。」
洛迪斯看了那女子一眼,心中寒氣更甚:「那……現在呢?」
杜先生伸手從衣領內掏出了一枚水晶,上面也染著紅色的血紋:「讓一個無辜的人死去,就連神也不會認同。」杜先生閉上了眼睛,接著說:「我要復活她,而且我會復活她。」
洛迪斯全身一震,脫口而呼:「怎麼可能?」
杜先生苦笑了一聲:「你不信?」
洛迪斯搖搖頭。
「這是我的水晶的力量。」杜先生晃了晃胸前的水晶:「我希望她醒來以後,我可以永遠陪在她身旁。我希望一切都已結束,我不需要再去殺任何人……現在,害她無辜而死的所有人,都已經得到應得的結局。」
洛迪斯全身發冷:「害死她?不是只有那兩個人嗎?」
「是嗎?」杜先生冷冷地笑:「波雷德為了誰而千里追殺?」
洛迪斯當然不知道。
「伍敏昌當了城守,又為了什麼一定要殺這個人?」
洛迪斯也不會知道。
「那個我不認得的傢伙,是為了什麼來惹伍敏昌?」
洛迪斯更不會知道。
「這一切的一切,你知道有多少人必須要負責嗎?」杜先生的憤怒無法平息:「他們……害死了一個無辜的人。」
洛迪斯沉默著。
「你呢?你不也要報仇?」
「我已經找到我的仇人了,只是我的水晶已經碎了。」
「是嗎……我已經沒有新的了。」杜先生摸了摸自己的水晶:「我這顆只能復活,不能殺人。」
「沒關係,我不需要水晶了。」洛迪斯緩緩地說。
「為什麼?」杜先生疑惑地問:「你不是需要力量嗎?」
「潛殺!」
鬼魅之刃一擊而落。
「我是需要力量,但我已經得到力量。」洛迪斯退回門邊,手中的匕首染著鮮血:「水晶只是引出潛力的媒介,不是力量的來源。」
「你……」杜先生坐倒在地:「你……」
「波雷德一戰,我掉了水晶,卻仍然毫無知覺地使用潛殺。」洛迪斯平舉手中短刃。
「那……你……為什麼……」杜先生摀著胸口:「就因為……你覺得……我騙你?」
「當然不是,你顯然也不知道。」
「那……那……」杜先生吐了口氣:「是蘭詠清……」
「不是。」
「你……為……」杜先生已經很難把話說清楚了,他的手發出了微微的光,但對他的傷口,卻似乎半點幫助也沒有。
「我父親是個古董商人。」
「啊……你……」
「對,就是十年前,被你殺死的那位。還有我的母親。」
「那……你……」
「你雖然把水晶切成七塊,但我一眼就能看出來。」洛迪斯冷冷地說:「那塊水晶在我家的大廳裡,擺了十幾年。」
「所以……你只是為了殺我?」杜先生的語氣平復了,但傷口卻還是滲著血。
「要殺一個述道者,談何容易。」
「你……你殺了張慕翎?」
「不是,他真的死在波雷德一擊之下。」
「阿陶?」
「還有吉米爾,以及對你一直忠心耿耿的薩尼維亞。」
杜先生沉默了,半晌,他抬起頭:「我殺了很多人,死了也不奇怪。但是,我至少要讓不該死的人,別死。」
洛迪斯沒有說話,只是全神戒備。
杜先生雙手握著水晶,水晶發著光芒,點點的流瑩緩緩滲入女子的體內。
洛迪斯疑惑著:「難道他一直都是這樣維持她的生命?」那女子怎麼看,也不像是死了,只是毫無知覺與反應。
女子蒼白的面頰紅潤了起來,洛迪斯全身又是一顫。
「我要死了,可是我卻比你幸福。」杜先生忽然開口:「因為我生命裡最重要的水晶,就要真的活了。你的,卻永遠消逝了。」
洛迪斯沒有說話。
女子的身上發著光芒,然後,杜先生倒了下去。
洛迪斯全身又是一冷,不由自主地想著:「難道真能死而復生?」
女子身上的光黯淡了下來,然後,散去。
洛迪斯右手已經對準了女子。
女子沒有起來,臉色一樣蒼白。
良久,洛迪斯放下了匕首,對著杜先生輕輕地說:「我生命裡最重要的水晶嗎……」
輕風吹過,林城廣籣一如以往的悠閒。從最卑微的貧苦人家,到整座城最高貴的城守,都過著和往常一樣平凡的生活。
只有不知自何妨飄來的聲音,隨著風撫過這座城的每一處。
「我殺了很多無辜的人,只為了一件事。」
「我知道的。」
「總有一天,我會無法繼續和妳的約定……」
「沒關係,我早就已經和你一起承擔了這份罪業。」
「嗯?」
「水晶會碎……可是我和你的盟約,卻永遠不會碎……」
《完》